他从小就爱仰望星空,对着星宿图比划。他少年时总有这样那样的奇思妙想,那些挂在天空上闪耀的星辰,它们真的如传说中那样、是英雄豪杰消亡后的元神吗?如果他离它们足够近,它们会不会向他诉说远古的故事?
芷沅曾经抱着他,教他辨别二十八星宿,她说,星星是奇迹,世间万物皆是奇迹,用心去感受,要做一个正义的人。
他当时特别小,对正义二字懵懵懂懂,但已经是满腔热血。他问她:“母亲,什么是正义?”他想了又想,“我知道了,书上说我们经常和灭灵打架,灭灵是坏人!”
芷沅虽然在笑,眼中却没有笑意。她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发,柔声引导他:“你说灭灵是坏人,那你见过灭灵吗?”
他摇头:“没有。”
芷沅又问:“你见过它们干坏事吗?”
玠风:“没有。可是书上说——”
她轻轻捂住他的嘴,抢白道:“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要去信别人写的字,用你自己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心去看。”她的声音坚如磐石:“不要因为书上的教条声音大,就去相信那些熙熙攘攘的正义。”
他当时懵懵懂懂的,直到十八岁的成人礼,按照习俗,芷沅带他回家。为了考验他,爹娘在他生日当天放走了三个灭灵的逃犯,他要负责把他们抓回来。
他一辈子都记得这次成人礼。
他本来是打算抓猎物一样用最快的速度把那三个灭灵逃犯抓回来,可是面对三个拼命求饶的灭灵,看着他们与他没有任何区别的眼睛,他忽然开始疑惑——他们,与他,与所有大泽人,到底有什么不同?
是的,他们的元神是赤红色的,所以呢?
他最终没有抓他们回去,甚至还把他们送到了画戟洲附近。他做好了被父母责罚、让芷沅失望的准备,可是没有,站在大门入口处的芷沅远远地见他一人回家,脸上没有丝毫的失望之色,反而隐隐有欣慰。
他跪在门口的石柱前,膝盖在青砖上跪得生疼,他却是一直挺直了后背,他心中不仅没有丝毫的悔意,甚至还在担心那三个灭灵是否能够安全返回画戟洲。深夜里寂静无声,只有沙漠里的昆虫与他作伴。母亲不知何时站到他身后,她蹲下来,眼眸比星辰还亮:“孩子,我知道,你放走了他们。”
他很坦然地仰头看她:“母亲,您教过我,要用自己的眼睛去辨别真正的正义,我的心告诉我,我不能杀害他们。”
芷沅热泪盈眶,不像是失望,倒像是欣慰。他有些奇怪地看她,她递给他一个锦盒和纸笔。她仰头看着石柱上的家训:“这是你为自己选择的路,你就在这儿,和他们说吧。”
她抚着他的肩膀:“还有,按照咱们家的习俗,你要为自己的成人礼准备份礼物,老了以后要看的。无论你将来什么样子,别忘了今天的自己。”
六百岁记忆的玠风站在入口处,再往里走,背面的石壁格子上放置着千万年来石凉尊主氏族的成人礼,有他的,有展修的,还有他父母的。这是石凉千万年来的习俗。
只有玠风自己知道,这是彼时十八岁刚成人的他,最叛逆的一刻。
这是他为自己的一生选择的、与世人完全不一样的道路。
如果千年后的玠风有什么话想告诉六百岁的自己,那他所说的“来时路”就只可能在这里。
他取出当年自己留下的锦盒,正想打开,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一千年后的自己,会不会在这盒子上留下什么陷阱呢?这样贸贸然打开,会不会太不谨慎了?
他托腮思考了下——不会,现在的他只有六百余岁,完全是涉世未深的小菜芽。千年后的自己就算有一万个心眼子,六百岁的他可没有。
他有些忐忑,但还是坚定地打开了锦盒。他记得很清楚,当年他放进去的,是当年放走的那三个灭灵的镣铐;现在,取而代之的是厚厚一沓信件。
玠风不自觉地扯出一个极小的微笑——不愧是我!
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外人不会注意到这些,而展修,他既不会破坏规矩去看别人的尘封成人礼,也不屑去看已经决裂的哥哥的东西。这地方就在总坛入口处,对他们一家人来说很重要,但是根本不会有人想到他会在这里放别的东西。
凌乱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玠风将所有信件一把揣进怀里,然后把盒子放回原处。他已经在这里耽误了很久,再呆下去只怕很快就要被捉回去了。他法力虽不熟悉,但是念个隐身咒还是没问题的,再加上他对总坛的熟悉,他很快就逃了出去。石凉有宵禁,他小心翼翼地避开城内守卫,终于逃到了城外。
他找到从小就喜欢待的巨木,爬到枝叶最茂盛的地方,确定四下无人了,才掏出怀里的信件读起来:
致年幼的自己。
世事无常,万勿恐慌。值此读信之际,想必你已经忘却许多前程旧事,听我细细道来……
玠风就着手心的火焰,一封又一封地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