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的葬礼是在乡下办的。
老太太年纪轻轻便守了寡,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辛辛苦苦拉扯大了一双儿女。待儿女成家立业后,她没有停下辛勤劳作的双手坐等享清福,自己一个人在乡下种地养猪,家里家外打理得井井有条。
等到家里迎来了年轻的小生命,她又毅然决然将乡下的大门一锁,背着一背篓自己做的腌菜腊肉踏上了前往玉南的征程,她总觉得自己还年轻,趁自己还干得动,多带带孙子孙女多做点家务活,这样儿子儿媳能轻松一点。
老太太活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却从来没有在儿女面前抱怨过。她总是穿得整齐朴素,看起来干净利落,不太会说话,所以逢人三分笑。她没读过一天书,却将一双儿女送进了师范学校。她不能识文断字,却总是笑着教导他们,做人要知足,知足常乐,做事要踏实,老天爷不会亏待努力的人。
她在玉南待了十几年,最后几年她心心念念的都是想回到乡下,落叶归根,人老还乡,在她心里,那里才是她的家。
现在,她终于回家了。
葬礼上,林清几度哭到昏厥,林舅舅也是泣不成声。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他们幼时丧父,和老太太相依为命,小时候总是向她说着长大了让她享福的豪言壮语,真的等到长大了,他们却为了生活,背上行囊,和家乡和老太太越行越远,永远都只把背影留给她。
他们终日奔波在喧嚣里,把忙碌当作借口,忘了身后还有人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等待着,而现在,那个人决定不等了。
他们兄妹二人追悔莫及,眼前却只剩下一副冷冰冰的棺材。
尤其是林舅舅,他一直看得很清楚,老太太在城里并不快乐,她不习惯城里的生活方式,不喜欢城里的人情世故,不适应城里的车水马龙脚步匆匆。她喝不惯城里的自来水,踩不惯城里的柏油马路,说不惯城里的普通话。
这一切他都一清二楚,可是他却选择了无视,他总觉得城里生活更方便,她留在城里他们也能更好地照顾她孝顺她,他无视得那么理所当然。
她曾经多次用安静又柔和的目光看着他,略带局促地和他商量,儿啊,妈想回老家去看看,你觉得怎么样。
他是怎么回答的呢,他说,妈,我和孩子他妈最近都比较忙,等我们放假了带着两个孩子一起陪您回去好好住一段时间再回来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的光慢慢暗淡下去,轻声应了一个好。
是的,他总是很忙,作为一个班主任,他忙完一个三年,还有下一个三年,三年又三年,他忙得理所当然,也把自己的承诺忘得理所当然。
后来,老太太就不再跟他商量回老家的事了,她仿佛终于融入了城市生活,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城里人,她每天会早起去菜市场转悠,晚上吃过饭她会去小区广场坐坐,看老头老太们跳跳广场舞下下象棋。她让他不要为了工作伤了身子,让他好好照顾自己,让他要多关心两个孩子,让他要对媳妇好点儿,却再也没有对他提过除此之外的其他要求。
太阳每天升起,她一切如常。
林舅舅知道,老太太早就死了,而杀死她的,是他。
他亲手杀死了老太太,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杀死了她。
兄妹俩哭得肝肠寸断,旁人听得动容不已。
他们说,老太太这辈子值了,培养出来两个大学生,家里小辈也聪明伶俐知书达理。
他们说,老太太是个有福之人,一把年纪被儿女接到城里享清福,吃穿不愁衣食无忧。
大家议论着,叹息着,艳羡着,没有人觉得老太太不幸福。
最后一抔黄土落下的时候,林清兄妹两人泪眼模糊中对视一眼,从此以后,凛冽人生,他们没有来路,只剩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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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追等老太太过完头七才回到学校。
班里的同学都已经知道她请这么长时间的假是因为家里亲人走了,见到她的第一眼,都报以同情让她节哀顺变。
叶追一一道谢。
曲艺见叶追无精打采地趴在桌子上,知道她心里难过,她把自己桌洞里的全部家当归拢,拎着一大堆零食走到叶追座位前。
“小叶子,你猜怎么着,咱们开家长会那天,发生了件大事儿。”她说着将手里的零食悉数塞进叶追的桌洞里。
叶追拨弄着手中的按压圆珠笔,“什么?”
曲艺跟她卖关子:“你猜?”
叶追收回眼神,“算了,反正跟我无关。”
曲艺急了:“哎呀你就猜猜嘛,我跟你说,特好玩。”见叶追没有开口的打算,曲艺干脆在前桌坐下来,和她面对面趴着,“我跟你说,咱们开家长会那天,有家长撞见有情侣在音乐教室那个那个。”
曲艺觉得自己说的事情这么劲爆,叶追一定会感兴趣的。
谁知,叶追换了只手拨弄圆珠笔,咔哒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