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掷地有声的一句“我不愿意”,直至那声音的主人离开了许久,仍是令萧期失神了许久。
他活了将近二十年,自小便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及至十岁那年以“心算”之能闻名京都之后,更是引得了雒阳城内无数女娘的拥趸。
这些年,他从不缺自荐枕席的女子。
但是,这些女子勾不起他的一丝兴趣,即便尊贵美丽如大长公主的女公子,他也觉得此女颇有些骄傲自负,为人太过庸俗无趣了些。
萧家向来以严谨端素治家,他的妻子也当是持重守礼、知书达理之人。在他看来,这样的妻子太无趣,但他对娶妻生子一事向来不在意,只要父母认可,他娶了父母为他选中的女子也并无不可。
当然,若是能一辈子不娶妻,他定会常去祖宗牌位前烧香祭拜。
然而,他出于愧疚之情对那侯府二女公子许下了无论她是否被污了清白也会娶她的诺言,却遭到了对方无情的拒绝。
他生平第一次向一名女子许下这样的诺言,那女子却不领情。
“明明是个尚未及笄的娇弱小女娘,心气倒一点儿也不弱。”萧期若有所思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喃喃自语。
他唤出了一直藏身于屏风后的随从阿宽,吩咐道:“你这回就不必随我回雒阳了,就留在阿父身边,顺便替我传句话给阿父阿母,说我已见过侯府的二女公子,很满意这门亲事,请二老多费些心与侯府结成这门亲。”
阿宽满脸疑惑:“郎君受命来此之前,不是还想着不管用什么手段都要毁了这门亲么?”
萧期道:“见她之前,我以为她也是个规矩安分的世家女子;见了她,我改主意了。”
“规矩安分不好么?”阿宽不知这郎君究竟在想什么,不解地嘟囔着,“郎君不知不安分的女子是会偷人的么?”
萧期乜他一眼,冷冷道:“男人没本事,不懂女人心,屋里的女人才会红杏出墙。你说我是没本事,还是不懂女人心?”
阿宽小声道:“您表里不一。”
萧期懒得去反驳他,再次叮嘱道:“见了我阿父阿母,仔细将我的意思说与二老听。”沉吟片刻,又笑道,“也替我好好打听那位女公子的喜恶,每月都得给我传书汇报情况。”
“那女公子都说了不愿意……”阿宽一句话尚未说完,触到主子如刀的眼神,只得改了口,“郎君放心,小的遵命。”
***
留住楚王府上的日子里,为了避免碰到萧期一行人,章咏春几乎是足不出户,只在王府给她安排的客院里走走溜达。
她难得有机会见识侯国之外的风土人情,逢章茆与楚王孙前来邀请她出门游逛王国的山川街市,她虽听说萧期也在同行之列,却不想因萧期之故委屈了自己。
盛夏暑气渐浓,山中却清凉无比。
方如仪的坟地便建在了王国东郊的磨儿山中,章咏春想着既然来了,总得去祭拜祭拜。
萧期因要在湖上泛舟垂钓,并未随着一行人上山。萧侍中不会随行,章咏春心中自是欢喜无比,遂在章茆、楚王孙及一众王府随从的护送下登上了磨儿山。
方如仪的墓旁有临时搭建而成的一排排庐舍,当初护送方如仪而来的阿岱便一直兢兢业业地在此庐墓而居。
而面对那样冷冰冰的一块墓碑,章咏春心中一时感慨良多,情之所至之处,便于墓前悲声吟写了一篇悼念亡者的祭文。
***
湖上,萧期在阿宽用绸伞撑出的一片阴凉里垂钓了不到一盏茶的工夫,便等来了要等的人。
来人五十来岁,虽须发苍苍,却依旧精神矍铄,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
见了此人,萧期遂将手中的钓竿塞到阿宽怀中,起身将人恭迎进了船舱,皮笑肉不笑地道:“钱国相能不负约前来一会,也算是没辜负圣上的信任。”
钱国相知晓面前的年轻郎君是带着皇命来的,也能听出他话里的讽刺,但他内心依旧是一片平静,笑呵呵地道:“萧侍中昨日亲自上门相邀,老夫怎敢不来?”
萧期知晓此人是个笑面狐狸,也不想与其兜圈子,直截了当地道:“既如此,钱国相可不能昧着良心欺瞒我这个年轻后生啊。萧某此次前来,正是因有人告发楚王这些年广泛结交浮屠方士,修庙起观,刻造金龟玉鹤,与汝南王私造图谶,意图谋逆,圣上这才派了我来调查。钱国相身负谏诤、检举之责,为何要向朝廷瞒报楚王的大逆不道之举?”
“萧侍中慎言!慎言!”钱国相听得心口狂跳,抬手擦着脸上压根不存在的冷汗,惶惶不安地道,“这是事关江山社稷、百姓存亡的大事,侍中不能妄言啊!否则,天下再起兵革,萧侍中便成了罪人了!”
萧期敛容,故作苦恼状,向钱国相“虚心”请教:“萧某也不想成为天下罪人,更不想圣上因谗佞之言疏了骨肉之亲,所以才特来向国相老大人请教个止兵革、亲骨肉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