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纯自走马上任后,办事格外勤勉谨慎。他自幼饱读诗书,儒道法墨各家的学说著作皆有涉猎,又因有过目不忘的本领,上任两月便已熟知了当朝的律令科比,帮着萧侯相处理侯国内的人事公务也得心应手。
而他在查阅整理狱中囚徒的卷宗、核查在押的囚徒时,却没在那些被判定了死刑的“大辟囚”案卷里找到那夜扰乱水街、杀害百姓的逃囚身影。
那些人分明是从县狱里逃出的大辟囚,过往的那些侦查文书、审讯供状、签发牒书怎会随着他们的伏法而好巧不巧地消失呢?
他心中生疑,连忙将狱中的狱吏唤了过来,温和有礼地请求道:“我查阅了狱中的所有卷宗,却没看到那伙越狱杀害水街百姓的凶徒卷宗。你能帮我找出来供我查阅么?”
听了这话,那狱吏一肚子的牢骚不满,言语不敬且不耐:“郑功曹,您没听到散堂鼓早已敲响了么?您是不知道,自您上任莅事以来,这县寺里的人便对您攒了一肚子的牢骚埋怨,说您是新官上任三把火,芝麻绿豆点大的事也要三番五次地追究过问。说好听点儿,是谨慎精细;说难听点儿,就有些迂腐愚直了。
“而有些事啊,是不能过问追究的,我劝您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些回家侍奉大女公子才是最要紧的。”
郑纯听出了他话里的嘲讽鄙夷,目光沉了一沉,终究是什么也没说。
而狱吏的一番话,也让他意识到那伙凶徒出逃的背后似乎另有隐情。
他不由想到了曾被那伙凶徒劫掳后不知所踪的明家小郎君。
也许,那小郎君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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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的黄昏凄清寂寥,漫天雪色却将这昏黑天际映照得圣洁明亮了几分。
这段时日,章怀春已习惯了郑纯的晚归,很多时候她甚至不知他是何时归家的,每日唯有早间能见到他的面。即便偶尔归来得早一些,他也会在安寝前一个人待在书室里,鲜少像新婚时那样同她夜谈诉情。
她知晓自己不该埋怨责怪他,但是,他这样不将她放在心上,她做不到如从前那般宽容大度。
她不是神佛菩萨,只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寻常女子,无法忍受倾慕已久的郎君在新婚不久之后的冷淡态度。
因此,她想要惩戒报复他一下。
她让青楸回一庭芳取来了熹宁帝当年赠予自己的玉环,在看到这枚承载着少年帝王诺言的玉环时,她的内心仍是被触动了。
阔别多年,也不知昔日的少年帝王是否仍如最初一般温和宽厚。若是知晓她想要利用他来试探郑纯的心意,他是否会怪罪于她?
念及那个让她患得患失的郎君,她唏嘘不已。
她厌恶这样猜忌不安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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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纯满身风雪回到西跨院时,天尚未黑透,这让章怀春觉得甚是不可思议,甚而有些担心,忍不住关心道:“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郑纯神色凝重地看着她说:“我想与你说件事。”
章怀春却并未将他口中的那件事放在心上,却是柔声催道:“你还没用饭吧?有什么事,用了饭再说吧,我让秋香给你送吃的来。”
郑纯并未拒绝她的好意,却能从她一如既往的柔情里感知到她的冷淡。他知晓缘故,却又不好当着青楸与秋香的面对她说些什么,只能叹息道:“我先去见见母亲。”
回来时,桌案上已备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而章怀春待他的态度依旧是带着点冷淡疏离的温柔。
她如此态度,让他心上很不受用,却也只能一声不响地用饭。她温情脉脉的目光,更是让他如芒在背。
“日后,我会早些回来的。”他忽看着她赌誓般地说道。
章怀春怔了一瞬,笑着轻声劝诫道:“你既受了萧侯相的荐举提拔之恩,就该克己奉公,凡事以公事为重,不用太在意我。”
郑纯有些意外她会说出这番话来,讷讷问:“你……不愿我早些归家么?”
章怀春垂目不答,继而关切问道:“官署里的掾吏有人为难你么?可曾给你使绊子?”
郑纯避开了她的目光,含糊应了声:“我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章怀春明知他是在逃避,却也不忍心揭穿他。
她忽然有些疑惑了。世间男女夫妇,为何女子嫁入夫家便是世人津津乐道的天经地义之事,男子入赘妻家却好似犯下了弥天大错而要受尽世人的冷眼嘲讽呢?
这团疑惑如阴云罩在她心间,使她对这世道也生出了些不满。
她不明白,这世间的规矩究竟是谁人定下的?为何世人要如此耻笑入赘为婿的男子?
郑纯博通经史,为人谦虚守礼,强过世间诸多男儿,却只因入赘了侯府而遭人明里暗里的耻笑羞辱。世人嘲笑的是如他这般入赘为婿的男子,实则是在苛责似她这样招婿入赘的女子。
可世人有什么资格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