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巫术治病的仪式,其中便有对祝由术的记录。
祝由术虽与巫术同源,章怀春跟随外大父学医时,徐公却并未完全将此术归为邪术。只是朝廷严禁巫蛊之术,外大父担心引祸上身,行医治病时,便给祝由之术披了个“心术”的幌子,专治人心之病症。
章怀春为明铃细细诊治了一番,便断定她并非被人施了蛊,而是有人对她施了祝由之法,摧毁了她过往的记忆,从而受制于人。
然而,祝由术毕竟是上古巫术,她即便找出了明铃的病根所在,却不敢以实情相告,就怕天家日后会因她以巫术救人而问罪于她。
看着如两尊门神守在她身边的堂兄与萧期,她内心权衡了一番,含糊道:“她如今这模样,不是受蛊术所惑,应是被折磨得失了心智、丢了记忆,言语行事已如同三岁小孩儿一般,没了分辨善恶是非的能力,只是一具依从他人命令行事的傀儡而已。”
章茆眉心骤然紧蹙,沉声问:“你是说她不再记得从前的人和事了么?”
章怀春喟然叹道:“她如今的模样,我无法与她言语交谈,不知她究竟忘了多少,又记得多少。”
“可有医治的法子?”章茆急急问。
章怀春为难道:“她这算是心上的病症,我于人心之症上学艺不精,只能先煎些药给她吃,具体如何医治,我得去信向外大父请教。”
这时,萧期忽问了一句:“明家四女公子既然不是受巫蛊之术所害,她的病症,宫中太医署的人应能帮上忙,女公子何必舍近求远呢?”
章怀春不愿连累无辜之人,也听出了萧期是在试探自己,气定神闲地笑道:“明家四女公子身上干系重大,萧侍中既然向天家举荐了我,何必要节外生枝,让太医署的那些无辜之人也蹚进这趟浑水呢?”
“大女公子所言甚是,是萧某考虑不周,险些儿坏了大事!”萧期虽是怀疑明铃的病症另有蹊跷,但如今这般情形下,他也不好过分追究下去,只能装糊涂。
***
曙光微露,已是熹宁乙丑年,雒阳城中却一片萧瑟冷清,大街小巷处处可见被大火烧毁的断垣残壁,丝毫没有新年新日的欣欣向荣之景。
章茆出了廷尉寺,却在这清冷萧瑟的寒风微光下见到了明桥。
少年孤身立于洛水之滨,正百无聊赖地往那结了薄冰的河面抛击石子。石击冰破,水面微漾,冰冻了一夜的河面瞬间活了过来,少年冰封雪凝一般的面影亦在水波轻晃之下破了冰、染了春。
章茆知晓他是为明铃而来,迎着他遥遥望过来的目光怔怔出神了一会儿,方始大步朝他走了过去。
“峁哥哥守了阿姊一夜么?”明桥见章茆眼下一片青黑,脸上无一丝神采,关心道,“阿姊如何了?”
章茆不想瞒着他,遂将昨夜熹宁帝审问明铃、章怀春诊治明铃的事事无巨细地对他说了一遍,而后道:“天家赦免了她的死罪,却欲在她恢复之后将她充入掖庭永巷为奴。天家这样的处治看似宽厚仁慈,实则是欲将阿铃收入后宫。”
明桥震惊不已:“峁哥哥何出此言?”
章茆微微冷笑道:“天家初次见到阿铃时的模样,心思全写在了脸上,我又不眼瞎,怎不知天家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呢?”
明桥却忧心忡忡地看着他问道:“若真有那一日,峁哥哥要如何做呢?”
章茆却是神秘一笑,信心十足地道:“不会有那一日的。”
即便真有那一日,他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的阿铃被困在后宫之中,做帝王身边的一只金丝雀。他会不惜代价,将她从那座囚笼里救出去。
而他也知晓明桥仍欲劝自己放下心中执念,不待他开口劝说,忽严肃道:“昨夜,大春妹妹看到你并认出了你,她因你如此戏弄人的感情,对你恨之入骨,即便知晓你还活着,却情愿当你死了。桥桥,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是咎由自取,却连累了我。”又接连叹息着,“这一年来,因郑郎君的到来,大春妹妹与我亲近了许多。被你这一闹,她似又与我离了心,我如今真有些后悔当初答应了你那样无理的请求。”
“她恨我?”明桥眸中一片死寂,忽又望着水中的倒影笑了,“恨便恨吧。”
菩萨的恨,对他来说,是弥足珍贵的馈赠。
他终于撕开了她的面具,拥有了她那温柔慈悲笑容后的嗔痴恨怨。
她不再高高在上,不再神圣不可侵犯,不过是同他一般的凡夫俗子罢了。
恨便恨吧。
恨总比遗忘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