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章怀春将将睡下,迷迷糊糊中,却似听到了如泣如诉的短箫之声。这熟悉的曲子瞬间将她带到了与郑纯成婚的那一夜,无边思念似洪流裹挟着她,她好似真的见到了郑纯。
在曲声中,这一夜,她睡得格外安稳香甜。
早间,青楸进屋为她绾发梳妆时,她便问了一句:“昨夜,似有人在附近吹了一夜的箫,你听到箫声了么?”
“听到了。”青楸笑点头,“婢子一早也听到这府中巡夜的护卫在谈论夜里的箫声,他们有人看到了那吹箫之人,说是一位身着异域服装、戴着一副狗脸面具的小郎君在扰人清梦。”
章怀春一听“狗脸面具”便不由自主地想到了明桥,也蓦然想起今日早朝后,他就该随着朝廷派出的使团回乌孙了。
只是,她心中仍有一丝疑虑。
“昨夜的吹箫之人真是个戴着狗脸面具的小郎君么?”她轻蹙着眉头问身后绾发的青楸。
若真是明桥,那她新婚之夜听到的曲子岂不也是明桥吹奏的?
可这小郎君为何又要在昨夜里让她听到那支凄婉哀伤的曲子?
青楸却不知她为何要追问那吹箫之人,只是从她的态度里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巡夜的是这样说的……”她疑惑道,“女公子识得那吹箫之人么?”
“不,”章怀春矢口否认,面不改色地道,“只是近来城中有些不太平,我怕那人是图谋不轨的歹人,这才多嘴问了一句。”
青楸想到这位女公子前夜的遭遇,也不由得生了几分警惕之心,对她的话也并未起疑心,只是不放心地叮嘱着:“这回进宫,女公子多带些身手好的护卫跟着吧。”
章怀春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带两人驾车便够了。”
她只是外乡臣女,能受召入宫已是莫大的恩赐,若是仗着这份殊荣招摇过市,怕是会落人口舌。
她不愿如此张扬招摇。
***
早膳后,萧期如约前来接她入宫,而她也履行诺言,将品月带在了身边。
章怀春知晓,若非熹宁帝有诏,品月是不能随她入宫的,只能在宫外候着。
因此,当萧期听说品月也要随她入宫,他先是疑惑不解,目光沉沉地打量了品月许久,而后才略显为难地道:“依照规矩,若没有天家旨意,女公子是不能带身边婢女一道入宫的。不过,女公子若执意要带她入宫,萧某可向天家请一道旨。”
章怀春感激不尽:“那便有劳萧侍中了。”
萧期笑道:“请女公子在车里稍待片刻,萧某去去便回。”
***
其实,朝中宗亲大臣的女眷若是入宫觐见饮宴,帝王往往在发出邀请前便会下旨,允许那些女眷携一两名婢女入宫伺候。
久而久之,这便成了约定成俗的事,帝王不需特意下旨,往往只需一道口谕,朝中大臣的女眷便可携婢女入宫。
只因章怀春先前几番入宫皆未带婢女跟随,此番入宫带的又不是她的贴身婢女,萧期也便存了几分疑。
熹宁帝本也没太在意这等小事,及至听了品月是姨母身边的人之后,心中方始生出了一丝疑虑:“朕的姨母也来了雒阳么?”
萧期道:“臣在贞毅侯的国邸并未见到侯府女君的面,也没听到侯府女君到此地的风声,来的应只有女君身边的这个大婢女。不过,她此番前来,定然是带着侯府女君的使命来的,此番入宫,怕也是为了三女公子。”
他话未说尽,熹宁帝却也领会了他未尽之言后的意思。
“有句话,臣不知当讲不当讲……”萧期见熹宁帝陷入了沉思里,谨慎小心地开了口。
毕竟要说的事事关帝王家事,身为臣子,他其实不该过问干涉。只是,后宫之事若是处理不当,必定会影响朝中局势。
哪怕他的言行会触犯帝王的忌讳,萧期斟酌了斟酌,还是提了出来。
好在熹宁帝只是稍显不耐地揉了揉眉心,却还是应允了他。
“你只管说来。”
得到首肯,萧期便跪伏在地,直言不讳地道:“臣斗胆冒死向天家进言,太后此番强留三女公子在宫中陪侍小公主,实乃泼皮无赖行径!”
“放肆!”熹宁帝不想他竟如此大胆无礼,少见的对他动了肝火,“太后岂是你能妄议的?”
萧期也知晓自己这番言语会触怒仁孝的帝王,早已做好了承受怒火的准备,内心丝毫不惧。
这些年,他小心谨慎地陪在帝王身侧,虽时时有如履薄冰之感,但好在熹宁帝是个励精图治、虚怀纳谏的明君,多数时候皆能听进去他的谏言。
然而,自他察觉到熹宁帝对明家四女公子的心思后,熹宁帝似在有意疏远他,他的那些忠言终究还是逆了帝王的耳,不再被虚心接纳了。
邓石见曾经如鱼水知音的一对君臣闹僵到这般地步,心中唏嘘感叹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