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信。
然而,她涂涂写写多遍,最后书之于笔端的仍是她此时到了何处、即将归家的平常话语。
两封信写完,屋外的风雨声已小了许多,阿细却恰于此时轻轻叩响了她的门扉。
“大女公子睡了么?”阿细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冷淡平静,没有一丝起伏波澜,“我们郎君有事与女公子商议。”
这一路上,萧期一向恪守礼数,又为了要避嫌,他从不会在夜里与她会面。今夜陡然坏了礼数,章怀春已猜到他要与自己商议的事非同小可。
思及此,她也没有扭捏推辞,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随阿细去了萧期的屋子。
被引进屋内,她始发现,这屋中除萧期之外,还有个与她阿父年龄相仿的男子。
她心中一阵狐疑,好在萧期及时为她解了惑:“这位是此地太守刘府君,亦是景帝九世孙,乃萧某故友,与令尊亦是相识的。”
章怀春听说此人是阿父的旧相识,又见这人一身的正气凛然,心中不禁生出了许多亲切敬重之情,忙上前来拜见:“晚辈章怀春见过刘府君。”
刘睿大大方方地受了她的礼,沉着冷静的脸上忽如寒冰乍破,和颜悦色地问:“你幼时,我抱过你,贤侄女还记得么?”
章怀春不知他说的何时的事,对此人更是无丝毫印象,一时尴尬得不知如何回话。
正不知如何是好间,萧期又及时为她解了围,笑着打趣道:“睿叔见到一个后辈便说抱过人家,您这寒暄客套的话未免太拙劣了些。既是幼时的事,大女公子如何能记得呢?”又向章怀春赔礼道,“此番深夜叨扰女公子,实乃刘府君带来的消息关涉到我们的行程,萧某这才逾矩请女公子来商议此事。”
章怀春客气道:“萧侍中言重了,既是有要事相商,便无须在意那些俗世礼节。”
“好!”萧期笑道,“既如此,萧某便不拐弯抹角了,这便与女公子说说睿叔带来的消息吧。”
章怀春见他的神色忽然变得凝重,心也跟着提了起来。
屋内静默了须臾,萧期方沉声道:“睿叔将才带来了一个不算好的消息——楚国老楚王于前几日暴毙,因楚王世子出使乌孙未归,老楚王的小公子受人蛊惑挑拨,在老楚王的丧礼上便发动了一场叛乱,将不肯依附他的兄弟子侄及王国属官杀害的杀害、关押的关押。
“现如今,王国境内已是一片混乱,周边的郡县亦不太平。女公子要回侯国,绕不开楚国所辖的江夏郡,萧某不敢冒险在这时候让两位女公子以身涉险,只能请女公子暂且留在南阳,将你二位托付给睿叔。不知女公子意下如何?”
他见章怀春似有些犹豫,为了说服她,便取出了一卷绘制着十三州山丘津河的坤舆图帛书。
章怀春随外大父走过大江南北的许多地方,那些丘壑山川已深深地镌刻在了她的脑海里。然而,对着萧期拿出的这份绘制得很是粗糙的坤舆图,那些山川丘壑却倏地从她脑海里消失了,她无法从这卷帛书上丈量南阳离侯国的距离,更无法从其中推测出究竟有多少山川河流的阻碍。
分明是走过好几回的路途了,这卷帛书却让她的归乡路变得遥远而模糊了。
不过,她终究还是有些自己的判断,手指指向了毗邻着荆州的豫、扬二州,真诚而谦虚地询问着屋内的两人:“不取道江夏,若是绕道豫州和扬州,从长沙入武陵,可行得通?”
刘睿不禁笑道:“行得通当然是行得通,只是路线忒曲折了,怕是要走上好几个月。如此,倒不如安心在我府上住些日子,待楚国事态平息了再启程也不迟,何必遭那份罪呢?”
章怀春却道:“阿父在扬州九江,晚辈实则是想借这个难得的机会去见见阿父。”
萧期想着豫州有个包藏祸心的汝南王,要入扬州,汝南是必经之路。若是这人突然发难截留侯府女公子,那岂不是羊入虎口、自投罗网了么?
他将这其中利害关系细细说与章怀春知晓,劝道:“还请女公子以性命为重,莫冒险行路,还是暂且在睿叔府上盘桓些时日,静待太平之日。”
章怀春晓得轻重,知晓他那些话并不是在唬她,遂点头应道:“是我孤陋浅薄了,让府君和萧侍中费心了,我与三女公子会安安分分待在此地,不会给二位添乱。”
“多谢大女公子体谅!”萧期向她深深行了一礼,似诀别般,“萧某身负圣命,不便在此逗留,明日便会启程前往楚国,护送一事,请恕萧某暂不能履行了。睿叔是忠厚君子,会好好安置两位女公子的,请女公子安心。”
楚国危险重重,章怀春知晓他此去定是凶多吉少。思及他这一路的忠心竭力,她对他的那些猜疑隔阂于此时轰然而散,反倒生出了几分担忧。
“萧郎君保重,别忘了你在侯国的父母,还有与你有了婚约的二妹妹。”
谁也不知,在这暴雨如注的夜里,一场刺杀正在慢慢逼近这座传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