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贞毅侯长年累月不在家,章咏春对他的印象早已模糊,只记得他那张干瘦枯槁的脸。而眼前这个人已然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了,他的脸庞变得圆润白皙,看着似乎愈发年轻了;曾经阴郁无神的眼眸似也变得温暖明亮了。
然而,即便他看着她的眼神是如此慈爱温和,她的内心却难以对他生出亲近之情。
她缓步上前,以后辈的身份规规矩矩向他行了一礼:“见过阿伯。”
章流生性孤僻,俗世间的人情往来常常会让他无所适从,甚而感到厌烦焦虑。好在徐知春与章咏春对他的态度并不热情,他与之相处倒自在了许多,那些难以启齿的话也能心安理得地说出来。
“我来……”他想要说得委婉些,并不直说来意,“我带来了一样东西,是宜阳托我带来的,想要给弟妹看一看。”
徐知春一听“宜阳”二字,便猜到这位常年不着家的侯爷此次回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如此想着,那小道士已捧着一只有及冠男子脑袋大小的陶罐趋步至了她跟前,当着她的面缓缓揭开了那陶罐盖子。
她尚未看清那罐中之物,那罐中便飘出了一阵腐烂酸臭、令人作呕的气味。
徐知春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掩着口鼻、探着身子凑近罐口去瞅。这一眼,顿时令她骇然失色、面色惨白,再难保持冷静从容。
那里头赫然是一只腐烂至变形的手掌,却依旧能辨出是年轻女娘的手掌。
她强忍住打翻陶罐的冲动,挥手让小道士退下,目光如刀地盯着一脸漠然的章流,冷声问:“那是谁的手?”
章流道:“是一庭芳那个名叫‘青楸’婢女的手。”
只这一句,徐知春便知晓了两个女儿的处境。
“怀春与叹春在宜阳手上?”她冷静问,“她想做什么?”
听见如此问,章流的目光便落在了下方端然而坐的章咏春身上,坦言道:“她想为她的小公子聘咏春为妇。”
徐知春道:“我若不答应呢?”
章流神色始终平静,好似一潭死水,用他毫无起伏的口吻说道:“她也怕你不会同意,所以才让我将青楸的一只手带了回来。”
徐知春不无讽刺地笑道:“她认为仅凭一只手便能威胁得了我么?”
“你了解宜阳的脾性。”章流的语气忽变得有了些人情味,想试着去说服这个弟妹,“她若是打定了主意要为卫小公子聘咏春为妇,任谁也劝不了她的。弟妹若是不答应,怀春和叹春在她手里定会吃苦头,那时候,送到弟妹眼前的便是她们的手和脚了。”
徐知春知晓,他这番话并非危言耸听。
而这人此番回来,怕也不是单单为宜阳传话而已。
她用眼神阻止了欲开言的章咏春,转而客气有礼地对章流道:“大伯兄久未归家,这回便在家里多住些时日吧。今日天色也不早了,还是早些歇息,婚姻一事,须得从长计议。”
章流也不愿过分为难逼迫她,顺了她的意,意味深长地道:“弟妹好好考虑考虑这门婚事吧。卫小公子品貌俱佳,与咏春实乃天造地设的一对天成佳偶,至于那道赐婚圣旨,待萧郎君娶了卫女公子,自然也便作废了。”
此话一出,徐知春与章咏春俱是一惊,而章流却已起身告辞了。
“我还是住东院的那间老院子,弟妹若是考虑好了,可随时派人去知会我。”
***
贞毅侯离开前,特命那小道士将那只陶罐留了下来。这充盈满屋、萦绕不散的腥臭味好似毒药,任屋内人如何掩口捂鼻,这阵阵气味似能透过皮肤钻入身体的四肢百骸,染上便再也摆脱不掉了。
徐知春忍受不了这样的气味,更为青楸的惨死而痛心,忙命人进来吩咐道:“去后山为青楸立个坟冢,将这罐中断手好好安葬。”
夏日里,这阵腥臭腐烂之味久不能散,徐知春便引着章咏春去了外头的亭子里谈话。
“阿母,”章咏春率先开了口,语气温柔也坚定,“女儿愿意嫁与卫小公子为妻。”
徐知春却笑道:“你当真以为顺从了宜阳,她便会放了怀春与叹春么?”
章咏春并不了解宜阳公主的为人,但是此事既是阿伯亲自来说的,阿伯应还不至于无情到置她们姊妹的生死于不顾。
“阿母不信阿伯么?”她问,“他难道会对阿姊和三妹妹见死不救么?”
事到如今,徐知春也只能向她挑明了贞毅侯与宜阳公主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关系。
“你阿伯年轻时,与宜阳曾有过一段情缘,这些年,从未断过来往。而你阿伯,为了与她相会,这才抛妻弃子去了武当山筑室修炼。为了宜阳,他一切皆可抛,对她更是言听计从。”她歇过了一口气,缓缓道,“若是宜阳不肯放人,你阿伯即便想救她们,也不会违背宜阳心意行事。”
自从知晓当年是宜阳公主将自己从太后的手中救了出来,章咏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