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徐之茂依照卫崧离开前的吩咐下到墓室为金霄送去饭食、被褥时,却是偷偷塞给了金霄一方绘有着墓室地形图的布帛,叹息道:“这上头绘的是一条通外城外的活路,你若不想待在这儿守墓,便早些出去吧。”
墓室不见天日,只有徐之茂带来的那一盏灯给这阴冷昏暗的地下空间添了一抹光亮。这抹光亮落在他脸上,让金霄有些恍惚,竟觉眼前人活像一尊镀了金的佛像,专救人于危难水火之中。
金霄深深地看着他,垂着眼帘看着递至眼前的那方卷成书简样的布帛,却并未接过来。
“您已违背他的意愿放走了大女公子,如今又要放我走,他能放过您么?”
徐之茂那张如镀了光的胖脸上并无一丝惊惶,反而流露出了悲悯哀痛之色:“我在他体内喂了毒,那毒已侵入他的五脏六腑,七日之后,应就会毒发身亡。”
金霄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双眸,颤声问:“您真的在他体内喂了毒?他如此谨小慎微的人,怎会轻易让您得逞?”
徐之茂哀叹不已,苦笑道:“他信我如父,对我从未有过疑心,但我辜负了他的信任。我不能……不能再纵容他为一己私怨而滥杀元元性命,从而堕入更深的地狱。”
金霄对卫崧从来没有感激仰慕之情,只有敷衍顺从、警惕惶恐,甚而是厌恶排斥。
但是,徐之茂对卫崧怀有的这份老牛舐犊之爱,却让他生出了几分歆羡的心思。
打他记事起,他便察觉到阿父并不十分看重他,连一个笑脸也吝于施舍给他。察觉到他与阎存善之间的龌龊事之后,阿父甚至不问缘由地打骂他,毫不容情地将他逐出了家门,说不想再见他的面。
而他一直都知晓,他并非阿父的孩子。幼时,他便从阿父、阿母的争吵里窥听到了自己的身世之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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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母尚在闺中时,曾将一名家境贫寒的太学生强留在了府中,毫不吝啬地将银钱宝物往那太学生身上砸;却不知那太学生早已成家立室。
然而,那时的阿母已被那太学生的花言巧语迷了心,竟信了那人“休妻再娶”的鬼话,不顾家人的阻拦,带着细软银钱跟随着那人离开了雒阳。
曹家人找到她时,她已被骗得分文不剩,甚而还有了她与那负心人的孽种。曹家人觉得甚是丢人,并未将阿母接回去,不过给些银两接济母子俩。
后来,阿母便遇上了阿父。
也许,阿父是真的深爱着阿母,却因他的缘故,心中埋下了一根拔不掉的刺。如今,阿父终于拔去了他这根刺,应不会再为他的存在而拿阿母曾经的荒唐行径说事了。
金家容不下他,曹家更以他为耻,他即便出了这暗无天日的墓室,还能去哪儿呢?
他这样的人,就该活在地下,守着亡人的棺木度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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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之茂见这郎君一直不肯接过手中的布帛,内心狐疑:“金郎君不想出去么?”
金霄点头,神色平静得近似麻木:“这儿挺适合金某。金某既然答应了卫公子在这儿守墓,就该信守诺言。”
“你怎能将他那些糊涂混账话当真?”徐之茂急道,“你一日不能安然离开这儿,我大外甥女一日便不能安心与家人团聚!自你们被阿崧送来医馆,我便一直在暗处看着你们,你虽将心思藏得极深,却骗不过我这双老眼。既如此,你又怎忍心她因你之故而与家人离散?”
徐之茂这番话说得毫不含蓄隐晦,甚而还带着些责备埋怨,似尖刀毫不留情地划开了金霄那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心口,一刀一刀下去,血肉模糊。
这本是他一个人的秘密,只属于他一个人的秘密。
秘密被戳穿,他那麻木不仁的心好似陡然活过来了般,跳动得如鼓声咚咚,几乎让他眩晕过去;整张脸甚至因羞耻难堪而发热发烫,在这阴冷昏暗的墓室里沁出了层层冷汗。
“你怎么了?”徐之茂见他浑身发抖冒汗,迅速捉住他的手腕欲为他把脉,“手怎么在发冷发颤?”
金霄从他掌中挣出了手腕,似用尽了力气,断断续续地吐出一句话:“您……会错意了,金某……从不曾……对大女公子……有过非分之想……”
他这卑贱之人的那点龌龊心思,就该永埋地下,不该见天日。
良久,他的心绪才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道:“您上去吧。”
徐之茂见他已是一副生人勿近的姿态,也不好再留下惹人嫌烦,却仍是将手中的布帛放在了他身边。
“你好好考虑考虑吧。”
金霄眸光微动,目光在那布帛上瞟了一眼,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您不怕我出去后将这墓室的秘密说出去?”
徐之茂笑道:“这儿是阿崧为他阿父修的墓室,并未藏什么秘密,他来这儿也别无目的,只是为了祭拜他阿父。金郎君并非铁石心肠之人,不会让亡者死后也不得安息的。”
金霄却道:“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