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蓦然发现,第九层天台的白玉望柱旁,已经有一个修长的身影。
暗纹黑袍,松形鹤骨,背光负手,凭栏而立。
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身来,抬眼一瞥,视线冷冽,好似深山清泉。
苏栖禾心里一凛,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了视线,不敢与他直视。
后知后觉,第九层已有此人在她之前登上,所以三百两银子的节礼肯定也没有了。
倒也没有特别不甘,毕竟本就是祈求天上掉馅饼的事。
但要说希望落空后一点失落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她无心欣赏高处景色,也并不是善于搭话的性格,只远远对那位公子欠身道了句“打扰”,便准备离开。
暗中思量着,没拿到节礼便罢了,回到驿馆就收拾行囊,明早带着六十两银子启程回家。母亲还在家中等着自己带回治病钱呢。
结果一回头,发现那看门的小厮已经不见了踪影,而且还悄无声息地关上了门。
与此同时,背后响起一声:
“过来。”
她脚下一顿,带着疑惑转过头。
那位公子又说话了:“我让你过来。”
声音淡漠凉薄,不带情绪,却有一股无形的气场,压着人下意识就会选择服从。
苏栖禾心内微微一紧,没再争辩,走到了望柱旁边。身侧临风,整个京城在这里一览无余。
已经入了夜,凉风习习,同时天边一轮满月近在咫尺,清辉尽显。
两相衬托之下,青年的侧脸线条清秀冷然,如寒塘鹤影。
近距离看,分明是俊美深邃的五官,却自带几分难以接近的沉郁。
他递给她一个锦盒,示意她打开。
里面躺着张三百两的银票。
原来这位冷淡公子不是先于她猜完灯谜的游客,而是写出这些谜题、并发出高额赏金的幕后主使。
心情如风水路转,柳暗花明,她弯起眉眼,后退一步行礼时,语气带着轻盈的感激:“小女子苏栖禾,在此谢过贵人。”
贵人。
听到这个词,江寻澈的眉心微蹙了一下。
这大抵是老百姓之间表达感谢的用语,被苏栖禾平等地送给每一位赏识她、给她润笔费的顾客。
但他可是当今圣上与贵妃之子,位高权重的秦王。
堂堂天潢贵胄,论起尊贵自然远在万人之上,无需再赘述。
所以,这还是江寻澈第一次听见有人拿这个词来形容他。
简直是一种无意的冒犯,但又用着如此娇柔的少女嗓音,如此孺慕的清澈眼神。
他避而不答,只说:“你把银票拿起来,看看下面的东西。”
苏栖禾依言做了,然后发现那盒子底部赫然还压着两张残稿。
分别是之前她卖出去的那首《青玉案》,还有几日前程誉要的长篇颂圣文。
那清秀的小楷分明是她本人的字迹。
也就是说,两份都是她给出去的原稿。
为什么会在眼前人手中,还通过这种方式拿给她看?
他又为何如此笃定她会来猜谜,站在这里等她?
唇角的弧度逐渐凝固了。
收到节礼时的喜悦在退潮,取而代之的是不妙的警钟。
她仓促抬起眸子,正对上江寻澈墨黑的瞳孔,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
他陈述的语气平和无波:“这两篇文辞,分别是平凉郡王朱兴、玉安书院主讲之子程誉,献给皇上的贺文。”
苏栖禾意识到什么,心尖一颤,只听他继续说:“但实际上,都是你写的。”
“这是欺君。”
四个字,被轻轻地吐出来,只是气声,却如惊雷砸入听者的脑海,重若千钧,从头顶贯穿全身。
苏栖禾心神俱震,脚下一抖,差点没能站稳。
冰雪聪明如她明白,这个局,压根不是她这种普通人能逃过的劫数。
欺君之罪,轻则自己丧命,重则株连家人。
晃神间,又想起自己离家前,母亲躺在病床上,憔悴消瘦,本已使不上力气的手突然发力,握住女儿的衣角。
她知道,娘舍不得女儿年纪轻轻就孤身闯荡异乡,怕她遇到不安全的事。
但是,她们已经一点钱都没有了。
没有钱给母亲买药治病,就只能等死。
当时她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抚摸过皲裂干枯的皮肤,自己的身子也颤抖如筛糠,眼泪顺着脸颊淌下来,声音哽咽。
“娘,你别担心......我很快就会回来的。”
可她到底要食言了。
一介贫寒民女,卖文为生本就是无奈之举,别人碾死她就想碾死一只蝼蚁那样容易,更别说是触犯天威。
即将绝望之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