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这或许是江寻澈对她的某种告诫。
回想起临出发前,南风和自己站在偏殿的回廊里说的话。
当时她对“平凉郡王欺世盗名、罪大恶极”的话语没有表达赞同,而是转头看向院落,微微一笑,说了一句:“其实我——”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因为江寻澈出现在走廊的尽头,而且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
现在想来,虽然话没说完,但已经足以让他一眼看穿苏栖禾心底的真实想法。
那就是,她并不对朱兴抱有多少深仇大恨。
虽然现在进了秦王府,但在内心深处,苏栖禾依旧是寄宿在寒酸的小驿馆里卖文为生、为生病的母亲筹措药费的贫寒民女。
对她来说,每一个愿意给润笔费、关照她生意的顾客,都是赏识她的伯乐,挽救她母亲性命的贵人。
既然是贵人,自然是怀着感激的。
哪怕朱兴本人的言谈举止和作风她也不喜欢,但也远没有到厌恶或者仇恨的程度。
再说了,虽然平凉郡王能得到皇帝的青眼是靠着她那首词,但若不是朱兴,《青玉案》现在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她潦草的手稿集子里,压根得不到传遍京城的机会。
所以她心态很平静,并不觉得平凉郡王得到的那些封赏是抢了自己的东西,那本就不是她配得到的。
可秦王殿下不在乎她这些卑微的小想法,他只在乎她的纯洁无暇的忠诚。
见苏栖禾暴露出动摇的倾向,有不忠诚的可能,他就会居高临下地施以惩戒,要她失血受伤,昏迷半日,然后刻骨铭心地记住这场教训。
纷乱的思绪逐渐理清,半梦半醒间,脑海中出现了江寻澈那双冷峻森然的眼睛,幽黑如万丈深渊。
早该知道,她所侍奉的殿下,是位心硬如铁、冷血无情的人。
昏迷的女孩思绪飘忽,而与此同时,江寻澈屏退了众人,正独自守在床边。
他泡了一壶茶,不喝,只是倒在杯中,看水面蒸腾出氤氲的香气,再随着时间逐渐冷却。
数完三次茶凉,便又过了一个时辰。
这是他独有的计算时间的方式。
面前的白瓷娃娃被包了几层纱布,安静地平躺着。
按照大夫的说法,她的神志已经逐渐恢复,思绪也偶有波动,应该是快要醒来了。
大概是朦胧中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女孩突然微微皱起眉,抿着唇,看上去不太好受。
王爷的眼神落在她蹙起的眉心间,停顿了片刻。
可以说他讨厌别人当着他的面皱眉,也可以说他觉得痛苦不利于病人恢复,恢复得慢就会耽误她继续为他做事。
也可以说,就是那一瞬间的鬼使神差。
总之,江寻澈缓缓抬起手,指尖轻点,用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也不可能承认的温柔动作,抚平了她的眉眼。
女孩睫毛轻颤,卷翘的末端轻轻触及他的掌心,带来一点细微的痒意。
他没有将手移开。
突然,苏栖禾猛地睁开了眼睛。
从昏沉中醒来,第一眼就看见了刚才一直占据脑海的人,她吓了一跳,恍惚慌神间,忘记收敛最真实的情绪。
于是坐在床边的人清晰地看见她的眸中,有畏惧,有疏离,也有一丝非常非常轻微的怨气。
她是多单纯卑微的人,甚至丝毫不怨那个拿她的词作去沽名钓誉的朱兴,却对他露出这样的眼神。
江寻澈仿佛被刺扎了一下,飞快地收回了手,脸色也冷下来。
苏栖禾回过神,彻底清醒,赶紧垂下睫毛要行礼:“殿下。”
她用没受伤的那只手努力撑着想坐起来,可本就羸弱的身体现在更加虚弱,根本使不上力气。
王爷冷眼看着她挣扎,完全无动于衷。
他从床边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声线凉薄刺骨,居高临下:“既然醒了,就可以做事了。”
“半个时辰之后,南风会去书房告诉你具体的任务。”
她愣了愣,感觉王爷的态度比自己受伤前还要淡漠恶化,不明就里,只能顺从道:“是。”
说完这句话后,他就离开了,全程都没有再回头看她一眼。
确实如她方才所想的那样冷血无情。
如果不是为了要命令她去完成任务,他绝然不可能纡尊降贵地出现在这里吧。
苏栖禾手一松,倒回床上,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
忽然回忆起醒来看到的第一幕,似乎是江寻澈坐在床边,伸出一只手,动作轻缓地点在她的眉心,眼神一点寒意都没有,甚至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柔和。
她低下头想,肯定是自己受伤太重,头晕眼花,所以看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