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中小七一把钳住了许蘩的手,用了十分的力道。 许蘩回眸挑眉一笑,开口时却佯作无事,“哥哥,阿蘩回宫了!” 而后如常将垂幔落下,吩咐马夫道,“走罢。” 隔着垂幔,见阙楼那人淡淡颔首。 马夫打马起步,车里好一会儿无人开口,就只是大眼瞪着小眼,彼此琢磨着。 直到离阙楼远了,许蘩才道,“还不松手。” 小七这才松开手来,微微垂头算是施礼了,“冒犯公主,还请公主不要怪罪。” 许蘩好似已经习以为常,因而并没有怪罪,反倒闲话家常一般平静问她,“你要去哪儿?” 小七低声,“四方馆。” 四方馆是燕国接待外国来使的地方,沈宴初白日虽在宫中议事宴饮,眼下入了夜定然是要住进四方馆的。 许蘩眸光微动,“你要去见魏使?” “去见大表哥。” “私自离开兰台,不怕我告诉哥哥?” 小七凝眉望她,“公主不会。” 许蘩哑然失笑,“你怎知我不会?” “公主说已把我当朋友了。” 许蘩掩唇笑了好一阵子,笑得小七心里发慌,她险些以为许蘩不过是用这样的话来戏弄于她。 上位者戏弄下位者原是不必借用什么由头。 想戏弄便戏弄,全都由了自己的心意。 就像她那不做人的哥哥许瞻一样。 小七秀眉微蹙,静静地望着许蘩,她的额上尚还留着一道浅浅的疤。 那是因她而起的一道疤。 谁料许蘩笑问,“这一回还用簪子挟我吗?” 小七的心微微一放,旋即垂下眸子,“对朋友不必如此。” 许蘩若有所思,盯着她沉吟道,“难怪......” 小七心里一凛,“难怪什么?” “那日你进宫,我原以为母后必是要罚你的,没想到母后言语之中竟对你很是赞赏,她说你是‘风骨峭峻’。” 小七并不赞同,她如尘土蓬蒿,怎配得上这一句‘风骨峭峻’。 周王后并未赐死,只是因那身衣裳救了她一命罢了。 小七默了好一会儿,见许蘩挑开帷帘冲马夫命道,“绕道去四方馆,我要去找魏使说说话。” 马夫应了一声,调转马头朝另一方驶去。 小七心中感怀,“来日一定厚谢公主。” 许蘩笑道,“不必说来日,我帮你不过是因为喜欢你罢了。只是,若叫哥哥知道你装病逃出来密会魏使,哥哥不会饶你。” 小七何尝不知。 但大表哥就在蓟城,今夜若不得相见,再见就要五十年后了。 五十年。 灼灼璞玉,静世芳华,全都要葬送在兰台里了。 她这身子,又哪里撑得了五十年,因而拼死也要一见。 小七轻叹,“我本就有病,公子也是知道的。” 忽闻许蘩细声说道,“我见他了。” “公主见过谁了?” 公主的双眸清澈灵动,月色里闪着细碎的光泽,“魏国公子。” 小七会心一笑,“大表哥是不是像我说的一样?” 许蘩眉眼清润婉转,“你说的没错,但哥哥亦是最好的人。” 不,不是。 小七在心里否定许蘩。 许瞻怎能算是最好的人,甚至连“好”都算不上。 只能说他还算一个偶或心存良善的人罢。 说着话的工夫便到了四方馆,许蘩解下斗篷为小七披了,又给她戴上了兜帽,低声叮嘱道,“你便当自己是章德公主,去见你相见的人罢。” 小七心头一热,章德公主是许蘩的封号,她竟愿许自己用她的封号,穿她的斗篷。 她不禁慨叹,这兄妹二人真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下了马车,拢紧兜帽便垂头往馆舍走去,见是公主车驾,侍者忙躬身施礼,“公主万福。” 小七道,“带我去见魏使。” 侍者应了一声,忙在前头引路。 四方馆楼宇馆舍虽多,但并不算大,因而绕过连廊水榭,很快便到了一处厅堂。 堂中秉烛,那琨玉秋霜的人此刻正跪坐案前提笔落字,在直棱窗上映出温文尔雅的影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