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方才还能轻松调侃谢辰, 现在却恨不得将自己整个人都藏进手中的经义之中, 他拿书挡住了半张脸,少见的在这种枯燥乏味的课上坐的身骨板正,安静到有些异样,仔细看去捏着书页的手指崩的极紧。
他恐怕是这屋子里, 唯一一个知道与先生轻声交谈的青年的真实身份了, 独一份的特殊性,带来的也是独一份的胆战心惊。
陆淮不是很明白, 帝王初登基怎么会有空闲时间来国子监做一个助教?
还有一点,他这几日撞见圣人的概率是不是高了一些, 陆淮心中有苦难言。
谢辰视线扫过陆淮面上的异样神色, 眉心轻动,他虽因为莫名的直觉有意想要避开那位林公子,却也不像陆淮这般表现,对方好似遇到猫儿的鼠一般,恨不得夹起尾巴表明自己的无害。
他并无翻书装模作样的心思, 崭新的封页上搁着他的名家紫竹扇,四下微挪的眸光从不曾落于上首的老先生身上。
把玩着的轻佻物件与古朴端肃的书本放在一处时, 勾勒出了一副荒诞又吸目的景象。
老先生几度皱着眉头送扫过谢辰,但想起老祭酒之前的叮嘱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楚千泽候在一旁,凤眸清清淡淡的, 舍外隐约可见的竹丛映了几缕天光丝线落在他的肩侧,面庞如玉既美又清, 藏着如竹般低调的傲气,他对屋内一些监生暗中的窥探视线视若无睹, 眼睫低垂, 溢出几分冷淡, 周身亦是难言的贵气。
他这番低调却不收敛的气质,让一众因他面生却又这般年轻的世家子们不敢妄下定论。
能入上舍的,不管平日如何待人,心中都有着三分傲,他们是整个天楚王朝站在顶尖层次的那一批,自幼都是锦衣玉食养起来的天之骄子。不论家世,学识也好人情也好,谁都有几分好奇,这位为何就能担了国之监的助教。
生面孔意味许多。
有那么几个人经过昨日茶会,是知道陆淮与对方认识的,心中寻思着放堂定要好好问上一遍。
卫珞多少也能算上最了解陆淮的几个人之一,陆淮不寻常的表现然他不由诧异多看了几眼。
楚千泽将众人表现看入眼中,但直到这节课结束,谢辰书案上的那把扇子始终压在崭新的经义上,未曾挪动半分。
他轻轻收回视线,跟在老先生身后离开。
神游太虚许久的谢辰眨了下眼,双眸渐渐露出神彩,他看了那位已经走远的林十水公子一眼,若有所思的拿起折扇。
他趁着陆淮被团团围住的时候,淡定自若的一掀衣袍下摆,摇扇走出了房间,这一过程中只有卫珞从人堆间隙中看了一眼。
谢辰的想法很简单。
他准备翘了之后的一节课。
一个来混日子的旁听生,不管最后做出什么样的成绩,都不会有人在意,也不会有哪位先生愿意担起这个责任,这也给了谢辰许多自由。
谢辰与夏卓璐今日来的迟,后面一节课结束国之监今日一整日的课程也就一并走到尾声。
虽然不能走,但是他也不想干坐着。
谢辰绕了很多路,他也不辨认方向,脚步转哪他就走哪,手中折扇带起的清风吹过他的脸侧,恍惚间那些熟悉的景物又重新出现在他的眼前,身上没有一丝时间留下的痕迹。
谢辰刚出上舍的时候,还能看到几个侍从,但随着他越走越乱越走越偏,很快在眼前身后乃至于四周都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于他而言倒是讨了一个难得的安静。
谢晨停住站了一会儿,刚要抬脚继续向前。
“再向前走,你就又要绕回来了。”楚千泽拍开眼前的枝叶,初春刚刚冒头的绿芽点缀在他指尖,他抬手低头。从下方穿了过来,举止清贵神态淡然,仿若画卷中跳脱出来的仙人。
谢辰轻轻挑眉看向来人:“你从哪里来的?”
“这里之前修整过,本该通向后山,如今却成了闭环。你之前走出来的时候,恰巧经过我所住的庭院,看你似乎不知道的样子,便走了近路果不其然撞到了你。”楚天泽淡淡解释道。
他想起之前无意识的一瞥,毫无目的的脚下步伐带着这人乱走一通,明明看上去毫无目的不知前途是何地的姿态,面上却有格外的从容,好似一草一木他都知道。
极为矛盾。楚千泽本就欲回去,脚下步子一转,也不过多绕了些路而已,如今撞见人解释出口,他一顿,反应过来倒像是专门冲着提醒对方来的。
谢辰勾唇一笑,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多绕一圈也没关系,毕竟,我如今闲着无事。”
“林公子年纪轻轻却当了国子监的助教,当真是风采卓然,谢某羡慕不已。”
谢程语气可惜,不轻不重的夸了一句。
楚千泽淡声道:“临时而已。”
此话之后,两人相对静默许久,此处静谧不已,周遭环境只余风声略过枝桠的声音。
楚千泽耳畔坠着一丝方材被树枝勾起的碎发,安静之中,他用指尖撩起那丝墨发挂至耳后,而后指尖微捻眸眼微垂,心中感触很是微妙。
他之前便是那么想的,对方纨绔不像是纨绔君子,君子不像是君子,而现下两人隔着几步站着,对方却毫无表现,既无君子风范,亦无纨绔轻挑,只是那般眸眼含笑静静打量着。
楚天泽身为帝王。天生冷情算计人心,卧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的道理没有人比他还要清楚,若是君不是君,那臣自然可以逆而犯上。
历史上的那位永安居一生堪称惊才绝艳,一度手握梁朝命脉,这样的人物但凡生出丁点逆心,都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
但凡换了一个人,楚天泽在听到那些古怪心声的时候就会差人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