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约摸是辰时,而满天铅云低垂,隆冬寒厉,难见一丝艳阳。 永巷笼罩在一片悲痛的气氛中,各院的门前悬着白灯笼。灯笼在风中轻轻晃动着,显出几分萧条之意。 素光已躺入棺椁之中,面上覆盖着绢帛,嘴里含着珍珠,耳中塞着玉器。 虽尚未盖棺,但已占卜吉时。 只等停棺三日后,便出殡下葬,入土为安。 素光的骤然离世,无疑带给魏女们巨大的心理冲击。从魏国到咸阳,这条路走了几个月。这一年,她们已经尝过了与故国亲人的生离,如今摆在她们眼前的,又是死别之悲。 她们看着她,似乎看着自己命运的归宿。 无论此中有多少虚情假意,魏女们的眼泪皆是真心的。 众人跪坐于院中,正听铃铛叮当作响时,韩夫人和成蟜来了。众人遂都立起身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安。 韩夫人只略一点头,便进屋去了。 漆黑的灵柩摆在屋子当中,棺前竖着铭旌 ,供桌上摆着新鲜的供果。 六名脸罩狰狞面具的巫师,头发编成的辫子披在兽皮衣上,左手举着木剑,右手拿着铃铛,口中唱着古老的咒语,脚下跳着节奏。 韩夫人在棺前抹了一把虚泪,挨着华阳太后坐下,“路上有些事儿耽搁了,来得迟了些,还请太后莫见怪。” 华阳太后本是闭眼坐在那,闻言睁开眼,道:“汝便以‘君姑’之身份,送这孩子最后一程罢。” 韩夫人心中一阵惊喜,脸上却不动声色:“这……不大好吧。妾不过是庶母,哪敢如此越矩?赵太后若是知道了,定然是要生气的。” “她还生气呢?老妇不问她之过,那还是看在政儿的面上。”华阳太后不掩眼中厌恶。 韩夫人朝儿子看了眼,佯装以袖抹泪,“这孩子怎么这般清癯消瘦?妾这个做君姑的,看着真是心疼。” 华阳太后复又闭上眼睛,说道:“夏姬昨晚已经来过了。” 韩夫人语带惊喜道:“这真是喜事呀!姑母她终于好些了!” “成蟜!”华阳夫人唤道。 “孙儿在!” “今日本不需汝等亲自来。既然来了,不如去探望探望夏姬。” 成蟜悄悄地看阿母的眼色,见阿母微微点头,这才应了声“诺”。 韩夫人听到华阳太后说起夏姬时,便生了探望之心。既然是华阳太后主动提出了,也就顺势而为了。 韩夫人与夏太后同出一国,系是宗室之亲。嬴异人回秦之后,飞腾于青云之上。他那流落在赵国的妻儿,谁知是生是死? 长平之战,邯郸血迹难干,赵人恨不得食秦人之肉。那对孤儿寡母也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但几乎不可能回到秦国。 于是,子嗣问题就摆在了嬴异人面前。 夏姬身为嬴异人的生母,无法给予他太多的帮助,甚至不得不忍痛看着年少的儿子成为困于他国的质子。 如果不是吕不韦的出现,或许嬴异人的一生都陷于凄惨悲凉的泥沼中。 在夏姬的支持下,嬴异人迎娶了韩国的公主,也就是现在的韩夫人。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韩夫人与嬴异人是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 嫁入秦国后的第二年,韩夫人就有了身孕,之后便生下了儿子成蟜。 成蟜的诞生,让整个秦室陷入无比的喜悦中。 此时的韩夫人,也觉得自己终究会成为这秦国的王后。 然而,她的憧憬很快被打破了—— 秦昭襄王去世,秦孝文王即位,嬴异人便成为了太子。赵国为改善邦交,礼送赵姬母子归国。 赵姬因风尘仆仆而面露疲惫,却依旧艳若夭桃。她身边的孩子,虽一脸稚气未脱,眼中却闪烁着光芒。 韩夫人意识到了威胁。 她拼命地争取过,最终,却还是输了。 不!她还没有输! 韩夫人走出院门,抬头看看天色,铅云依旧密布。 她转身看向成蟜,道:“儿子,终有一日,这天会变的!” 成蟜闻言,亦抬头看看天,“看这云层,还是会下雪的!哪儿会变天?唉哟!”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阿母敲了一下头。 韩夫人一脸朽木不可雕地瞅着他,“走吧,去探望夏太后!” “噢!”成蟜委屈地揉着额头,赶紧钻进了轿内。 等那两顶轿子走远后,从树后绕出一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