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的阴霾骤然散去,只剩清明。
她用力地点点头,示意自己听懂了他的话。
屠苏见状才略微放下心来,初一是他来到太平县认识的第一个人,虽还谈不上是如商宁那样的朋友,他也还是真心希望她安好。
他听商宁说过许多县上的流言蜚语,知道这姑娘也是个苦命人,却不知为何骨子里还带着常人少有的天真。
看天色将晚,初一的伤也并无大碍,屠苏便提出要送她回去。
初一这才又想起方才和爹的争吵,脸上带着些犹豫。
兴许是看出了她的迟疑,屠苏不由问道:“怎么了?”
初一吞吞吐吐许久,还是如实说道:“我跟我爹吵架了。”
“为什么?”屠苏把想说的话说完,就又开始惜字如金起来。
初一不回答了。
总不能说是因为你吧?我爹怀疑你是歹人,发现我一筐一筐给你送萝卜,地窖里的萝卜少了一半,现在找我算账来了。
她胡思乱想着爹爹伸手朝屠苏要萝卜的画面,不由浑身打寒颤,猛地摇了摇头。
屠苏见她实在苦恼,猜测到一种可能,小心试探道:“你爹...待你不好?”
初一的脑袋顿时摇得如同拨浪鼓一般。这世上就没有比她爹对她更好的人了。
她怕屠苏再问,只好主动说道:“我说了不好的话。”
因为她是个灾星后悔什么的,一定狠狠伤了爹的心。
屠苏见她十分懊恼的模样,下意识宽慰她:“想来你也是气急,你爹不会真怪你的。你们流着相同的血脉,哪会真的有隔阂?”
他嘴里这样说着,却不由想起自己那个成日只会花天酒地,或许都不记得自己还有个儿子远赴关外的爹,不自然地抿了抿嘴。
岂料屠苏的话并没有让初一放下心来,反而更加提心吊胆。
她紧紧揪着自己的衣摆,脸色十分难看。
“可是...我不是我爹亲生的啊。”哪有什么血脉相连?
这话反倒叫屠苏一愣。“你...”本就不知该如何与人交谈的他更加词穷起来。
初一倒不忌讳这个,看他似乎有些在意,坦然相告道:“我没跟将军说过吗?我是我爹在地里捡的啊!只因为捡我那日正好是新年元月初一,便把那日算作我的诞辰,所以我才叫李初一的。”
太平县几乎人人都知道此事,她也没太放在心上。
看屠苏略有些吃惊的样子,她这才想到他与商宁是外来的,好像一起吃了这么多顿饭也没跟他们说过。
其实对她来说,这件事也没什么必要提就是了。
屠苏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商宁曾经不止一次地趁着初一不在,悄悄同他腹诽过——
这初一她爹娘可真是腹内没什么墨水,脑子也奇怪。怎么给闺女起这样的名字?不说多风雅秀美,哪怕像寻常村民一样,给她起名叫什么秀花啊香菱啊的不都行?叫什么初一?翻黄历翻的吗?几月初一啊?
现在倒是明朗了,原是正月初一。
屠苏没想到这姑娘远比他预先听到的那些还要可怜,他此时甚至有些后悔把银子都捐给了太平县。
下意识摸了摸空空如也的怀中,暗自琢磨着不如回去借点商宁的私房钱给她买东西?
屠苏的手足无措太过明显,反倒叫初一忘了苦恼爹的事情,忍不住反过来安慰他:“将军,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方才这样与你一说,我已经想通了。若不是我爹捡我回去,我也活不到今天。从小到大我也没少气他,回去诚心认个错,应当也就没事了!”
她还以为屠苏是在担心她跟爹没有血脉关系,赶紧给他解释她爹待她有多好。
屠苏默默听着,见初一紧张维护她爹的样子,不难猜到他们父女感情应当十分深厚。
尽管这样,一想到还是婴孩的她在冬日严寒时节孤身一人躺在雪地里哇哇大哭的样子,还是没由来地觉得心酸。
一个不知来处的人在世间行走,该是何等的仓惶?
屠苏眼神复杂地看着初一,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找找你的亲生爹娘?”
初一坚定地摇了摇头,沉默了半晌,才反问他:“将军,你知道为什么太平县人人都叫我灾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