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上的灯昏暗,赵王妃坐在那盏灯旁,忽然轻轻咳嗽了一声,昏暗的灯光便在黑暗中轻轻摇动了一下。
这昏暗的灯光就像她的生命,所余不多,绝艳且绝决。
她的痛苦,旁人自然不能轻易得知。
但小楼外的人呢,又有谁能了解正站在小楼外的人的痛苦?
六王爷的心仿佛又一次碎了,他即便此刻看不见赵王妃的脸,他也知道她一定抬起了头,她的眼睛也许并不明亮如星辰,因为里面盛载了太多的悲伤,她的脸也不会再像他初见她时那样美丽,因为她的心已被他伤透。
六王爷本已准备转身而走,他的脚步却忽然停住,因为小楼上的那盏灯这时忽然熄灭了。
是灯油尽了,还是她的心已经干透?
六王爷只是看了一眼黑暗中孤独的小楼,他的脚步已不能再迈动。更何况月光稍后从小楼的西侧打进屋子,西楼月,将一绢很薄的身影打在东边的纸窗上。
他知道赵王妃正倚在窗口,或者正在隔着一层窗纸看着他。
他的脚步又怎么能还迈得动?
所以他又回到了小楼,并且也已经站在那扇孤独的门前。
月光还是那样凄冷,就像人世那样的没有指望。
黑暗中忽然有一只手伸过来,握住了他的手。——这是只温暖、光滑、柔细的手。
她的手轻巧而温柔…… 没有一个男人在这个时候还会犹豫,六王爷也不会,甚至,他此刻好像已经完全沉醉入一个梦里。
如果那个梦是假的,那么也许他会愿意一直睡在里面,睡在那个有阳光、溪水、呢喃的春风的地方。
“舒窈走的时候大概忘记将窗子关了,风吹着有些冷,我半睡着醒了,就看到你在外面……”赵王妃靠过来的嘴唇温暖而潮湿,她说话的声音如夜间正升起的雾气一般盘浮在六王爷的耳畔。
当曙光重新照进这间小楼的时候,也照着六王爷睁大的双眼,他的双眼中一点睡意都没有。
他已是个成熟精练的中年人,所以哪怕有时候也会念想从前,但他的理智往往已告诉他该去怎样做一件对的事。
小楼的门微微地开出一条缝,赵王妃已不在小楼中,他知道她一定去了后花园,她一向很少下楼,若是下楼,唯一去的也只有两处地方。
她早间起来的时候还咳嗽了几声,她一定有些着凉,赵王府的管家这时在门口轻轻敲了敲门,赵王爷不看已知道是他,他便道:“以后舒窈不必再服侍在王妃身边,另派个妥当的人来!”
赵王府的管家急忙应诺了一声,然后很识趣地退下了小楼。
舒窈服侍在赵王妃身边已十多年了,赵王妃在后花园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只是淡淡笑了一下,她的脸色有一刻很是苍白,那大概是因为她平日里照的太阳实在太少太少。
但如今她人站在一片梅花树下,那一树开得正灼烈的梅花也仿佛一下子黯然失色。
她绝对是那种任何人看了她一眼后,都永远不会忘记的人。
更何况此刻她还在笑,在一片梅香中轻唇含齿而笑,如百里春风忽然刮进冬日,驱散千里寒霜。
所以那一天,即便心头有无限的心事,但当康王孙坐在清桐院里享用他丰盛的早餐时,他清妙绝伦的双颊上也绽出希望的光芒。
但是他并没有立即去拜访自己的母亲,他甚至觉得近这一日不去小楼也是可以的,因为六王爷将会同他的母亲待在一起在小楼用早膳。
如果事情忽然起了这样的转圜,那么烦恼他整个晚上的那件事也应该会有很好的结果。况且欧阳无忧一向不做没把握的事,他说会给他一个交代,那么就一定会给他一个交代。
虽然亡羊补牢会有些晚,但是如果他的皇爷爷知道这回又是宗熙他们暗中动了手脚,那么他仓促去替代的礼物或许不能十层十的虏获圣心,但皇帝暗中的怨怒只会落到生事的人身上更多些。
一个人若原本报有多大的期盼,那么就最终也会有多大的失望,他现在只需有个人去渲染一下那份晓色春居图的贵重之处便可。
一粒东珠当然抵不上,便是十斛那样的东珠也比不上半幅晓色春居图。
想到这里的时候,康王孙一夜的烦躁也已全部烟消云散,他开始很认真的享用他的早餐。他在享用早餐的时候,甚至已经想好用什么来替代作为今年进献的贺礼。
王府的总管后来将从府库中特意寻来的一柄玉如意放在他的桌前。那柄玉如意本没有什么特别,只不过是一个倾过人国的美人用过,当一个暮年的老人已不能对他的江山再作多少打算的时候,他们只能靠一些靡靡的东西来安慰那颗已死去的雄心。
康王孙捻起那柄张丽华用过的玉如意看了看,又放下了,轻轻叹了口气。
冬日的白昼短得很,他按照往常模样进宫,会过他的四王叔和完颜宗熙,完颜宗熙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