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无忧说完这一句,他已消失在夜色中。
白露已生凄凉夜。
茫茫的夜色,茫茫如一起就可吞噬一切的汪洋。
简行之既要劝,六王爷已一把推开他,疾步跟随欧阳无忧往东南小树林走去。
勃列此刻赶进万古亭,眼前虽有峰回路转,但他心中顷刻也已明白过来,完颜康既不能亲来,想见情势必仍不是太乐观。
但此刻既已有完颜康的消息,便已是普天下的最大幸。
至于完颜宗熙,那一箭既是他作为完颜子孙的最后选择,如今他勃列再去追还是不追都实已无意义,是以那完颜宗熙虽是往西逃去,竟只有北直门的门将受命去追了。
六王爷虽不许人跟着,但这一行人后刻自然也已折入东南小树林,他们人数虽过百,却俱是一路小心翼翼绝不多发出一种声音,且也本怀着同一件心事,是以脸上既隐忍狂喜实又紧张惶恐,在这穷乡僻壤中一路走了一盏半茶的功夫,才看见一户人家的土墙。
只因土墙并不高,从中透出院中人家一户窗纸上,豆灯一盏,一道清清剪影此刻坐在房中。
六王爷自是认那道身影至熟,口中暗呼一声“康儿”,人已往前冲出三步,双足却又猛钉在原地,生怕眼前一幕仍是要欺他。
是以勃列虽是晚于六王爷到这土墙外,此刻却已当先喜形于色要带人入院,却被那一直默默前头引路的无忧公子挥臂拦住,这公子轻叱一声:“都退下吧。”
他话音方落,便见这农家四处屋檐下忽然各各立出两道白色衣影来,八道身影齐行礼毕,其中一人款款上前,正是空月:“禀公子,小屋四周十丈之内蛇毒已除——公子交代奴婢们的事已毕,奴婢们告退!”说罢八人翩然而去,转瞬消失了踪影。
但任何人都已看清楚,这八个曼妙的白衣少女,每个少女的左手上都至少盘着两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而每个少女的右手上都拎着小熏炉,她们竟是用这一种特殊的手法将正在冬眠中的蛇虫唤醒,供人驱使。
驱使毒虫毒兽本是江湖中的本事,勃列面色微异,六王爷目光不看他,转向无忧山庄的继承人:“无忧,不知我如今可见康儿一面?”
欧阳无忧点点头,这才抬手一引:“王爷请!”
六王爷遂徐步跨过农家门坎,而这一番外间声响,窗前那道身影显然被惊动,此刻推门而出,人站在一天星空下,虽穿了一身寻常青衫布衣,但飞眉入鬓,冠玉面庞,岂非正是康王孙,正是六王爷心中苦苦念兹多日的儿子。
而正走出屋子的人这时一抬头,面容也是惊喜复加,虽有伤在身,已双膝一抖跪倒在地:“康儿见过父王!”
这一声呼唤仿佛是经历了千山万水才能重来到六王爷耳畔,六王爷嘴唇一抖,已几步疾行,将跪在地上的儿子扶起:“你伤在何处,你可还痛?”
完颜康听得他口吻中惊痛切切,人便仰头视父亲一笑:“小小伤痛,不足挂齿,倒是累及父王为康儿担惊受怕十数日。”
这十余日,无论是身在长白山,还是人在中都城的,俱是心悬一线,心弦绷到最后一刻,受尽无数折磨,勃列既喜完颜康得保周全,更怕平地还生风波,忙抢身上前道:“奴才知道王爷和小王孙如今当有许多话说,只是此处荒郊僻野,只恐方才恶事再现,恕勃列斗胆,还请六王爷和小王爷暂先移步京城,入宫面圣,也好安圣上和大妃焦虑之心。”
完颜康听出他话中意思,心中不详:“父王刚才发生何事?”他目光抬起,问的却是欧阳无忧。
欧阳无忧面上仍是淡若无关痛痒的神情,缓缓起口道:“不过是一位侄子要杀自己的亲叔叔罢了。”
完颜康听罢双眼角俱是一跳,眼中已有后悔之意,呼道:“父王!”话完,双颊颤抖着,竟已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六王爷自知他此刻激动,只一对手连连轻拍着儿子的肩膀:“平安就好。”那拍也不敢落重,但又只有触到了才有眼前真实。
四周六王府人此刻虽是惊喜者更多,但面上带不忿者便也居多,众人虽是不能明说什么,但勃列为着人心便已认真道:“王爷放心,奴才自会将亲眼所见一一俱禀报圣上,想必圣上定会给王爷一个公平。”
六王爷既谢过他,勃列自先去安排回城事宜,也好暂留得这对父子久别诉请,完颜康屏退周遭,忽双膝重为跪地有声:“康儿累父王身处险境,康儿不孝。”
六王爷目光流连瞧得他身上,这时目中也已微变,面上却笑:“父王知道你的苦心。”
完颜康却微微摇头:“料父王这十余日定是日日忧心劳神,少康却将父王的安危也作一博之筹码,父王,少康实无颜再回王府。”
“如此,你可是更要让父王更伤心。”六王爷不觉苦笑,徐徐亲手扶起自己的儿子,“傻孩子,酉时早过,父王若不知道四王府定还有最后一博,又怎肯孤身薄兵等宗熙来杀?”
完颜康猛抬头,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