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殿窗外,这才将一个苦涩而痛的笑靥流于微寒风中,那笑也不能长久,须臾便散了,待回了身,只见完颜康一注关切目光方自恰恰转开,她唇弯一抿,也自迎身周人欢愉而去。
这厢片刻,又有前朝皇帝来请,大妃后来又来请,如是三番,到底人困马乏,大妃年高,完颜康便贴心言及恐赵王妃在府中等得焦急,大妃既已面目困顿,想起完颜康回朝后便直入宫中,同为女人,到底也肯照顾赵王妃一段心思,便含笑做主放他出宫。
完颜康一路打马回到府中,赵王妃当然早早在府前等着,母子相见,自有一番离别苦绪。只因赵王妃本是体弱,六王爷便也只敢将这十余日的惊天巨变的半数告诉赵王妃,但饶是如此,完颜康也已劈面见得母亲只这短短半月便消瘦得形销骨立,面容憔悴丹朱难补,他既是心痛,更是好一番安慰才将赵王妃重劝到小楼中休息。
这一番,等他再出了小楼,便是金星初悬。
他初回府中,那时整个夜幕中的赵王府辉煌热闹,他心中更有一团热气鼓着胸口团团。
如今六王府的那份热闹已随着夜阑消散而去,而他自宫中打马而出的那股急切也不知丢在了何方,甚至是方才在小楼中陪着赵王妃的一份心有旁骛,也忽失了脚头。
既出小楼,于小楼阑干处凭望湖上小榭,不出所料只见黑漆漆一片,他心头那一片空落落由是愈多,月寒星稀,他不觉也不想急回清桐院,这样缓步缓行,忽见一人冒寒气守在清桐院外间顾盼,却是画月。
画月既瞧了朦朦夜色中有人上前,她遥遥急迎了上去,却不喊,直直痴痴瞧着完颜康,做着梦般忽问人道:“当真是小王爷你回来了么?”
完颜康既勉为展颜一笑,画月也不知为何,也竟随着他一笑,这一笑后眼泪便已滴了下来,她也不及去擦,只更急急福身道:“原以为今夜宿在小楼中,东厢床帐已冷,还请小王爷在书房歇坐片刻,奴婢这就去重生了炉火。”
想来完颜康在长白山命悬一线,清桐院自也是一派凄凉景象,等到万古亭失时,众人更是失却最后希望。虽听最后山转水复,便聚在一起又哭又笑,那十余日的恐惧那刻才得以消散些,但既未见到真人一刻,便也是隔雾照水,隔岸看花,有多少真就又有多少不真。
又依着往年惯例,宫里长饮,完颜康今夜是不回来的,又或赵王妃盛留,竟便也歇在了小楼中,这一番两番波折,日出将晓,如今完颜康终于回得清桐院,倒是害得她们一时惊喜无措!
完颜康既见画月玉面残泪,却又是笑色盈眶,想来他这生死叵测着实也连累她多少的心思,便柔声道:“无妨,我却也睡不着,刚好去书房先坐坐。”
画月瞧得他待以温柔体贴,不觉更是又欣慰又心酸。
等两人入清桐院时,便见东厢灯火虽是方点,众人正忙得团团,西厢虽冷清,却到底也留着一盏弱灯,完颜康心中无端薄升起一股希望,明知也是奢望,后刻见琅轩从书房内奔到门口来迎他,那眼中的一丝希冀才最终断绝,“人走了?”他便低低问道。
琅轩心头一清,立时明白过来,忙点头道:“回来后坐着不及一盏茶的功夫,便有贺铸将人领走了,因是小王爷口令,无人敢留。”
完颜康微是犹豫:“未有留话?”
琅轩摇摇头:“她那位师兄催得急,小梳恐也着急去见他。”
完颜康面色一颓,徐徐点头。
恰这时有留在西厢中的小丫头要将屋内那点灯火最后捻灭,琅轩连忙赶去止住,果然完颜康下刻已缓缓步了进来,目光微微一扫,便见里面雪洞一片,早就整饬得齐齐整整,所有东西既是应他之命都搬去了临湖小榭,这屋子里便未留下不该留下的东西并半点不该留下的痕迹。
琅轩见此,忙将那小丫头还遣往东厢,独自将西厢掩了的炭火和熏香重新点了,既伺候了完颜康热茶后,人悄悄也已退去屋外守着。
完颜康独自在西厢坐了半晌,也不知心中闷些还是这屋中的炭火闷些,人立起,抬手将紧闭的窗槅推开些,便有微凛的夜寒夹带在空气中冲入窗扉内,他避那寒气一垂首,忽瞧见靠窗几案之上,有一瓣旧日的梅花残萼嵌在窗棂当中轻易人不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