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康猛是抬起头来,目中自是惊讶。
六王爷望住儿子郎朗双目:“仁义礼孝,不过上位者愚信下人,少康之失,失在不知其位。自知不明,则脚下浑然迷途!”
完颜康只觉手足猛是冰凉,人喃喃失道:“孩儿请父亲指教!”
六王爷又如何不怜惜眼前稚子,然眼前国事如此,便也知这般的考验,他如今也只能容完颜康最后一次:“一念疏忽,是错起头,一念决裂,便是错到底,少康从前既与宗熙为对手,每一回却从不乞我出手,但都是你自己去寻出真相,替自己主持了公道,是以这一回,父王本来也希望多给少康你些时间。
你长白一劫,受人恩惠,若说要立刻与江湖滴水不沾,自然是件不可能的事,但你若纵情于此,舍本逐末,忘却你本该有的职责,则我六王府至多废掉一个世子,江湖中却要多见一个莽夫!
所以你若真正志在江湖也就罢了,但若不是,木朽不雕,弈棋之人却为棋子所困,则难免你皇爷爷大失望于你,父王失望于你,但这世上你最该愧疚相对的,也正是你自己!
完颜康面上猛惨变,便连魂魄也不知一时飞越何处,双拳紧握,唇角却已无力翕合。
六王爷心有不忍,以掌轻按其手背抚慰:“又或者你明日入殿,还有一个法子可打消你皇爷爷如今对你的疑虑。”
完颜康只听得眉心愈拧成一团:“父王,少康入彀中而不自知,眼前当真还有法子可以挽救?”
欧阳白既已在来京的路上,有件事若要阻止,显然已难。
六王爷别是一笑:“大正若失,虽智不用,但江山传承既是重要,皇家子嗣却也绝不能马虎,更因我六王府向来人口伶仃,本也是你皇爷爷历来的一件心事,是故若为那风流一时所误,她虽是江湖女子,但我们王府若月余后便有好事发生,于你皇爷爷而言,那自然也算是一件喜事,既算是你的弥补,更或便是你的大孝心!”
此话一出,完颜康面色微窘,目色却愈是生凉,迟迟才肯道:“但父王也知,那本是少康犯下的第二个错!”
六王爷目色忽也复杂些,感慨道:“不错,无参验而必之者,愚也!那本是你犯下的第二个错!”
“你既放弃了你自己的口舌,放弃了你此生最该依仗的东西,却宁去信一个本对我六王府有仇怨的女人的话,将你团团欺作困兽至如今!若这还不算糊涂,那还有何事不算糊涂!”
六王爷徐徐转颈生叹,若先前他还有宽容,此刻目中却已当真有几分失望,“少康,你莫非还不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我完颜氏的事,自是我完颜氏才能最洞悉当中的全部真相!”
“是以有一苦折磨你到如今食不知味寝不能息,然这苦,却或许是你本不必承的,然你既久留山中不知所处,便当真只有山外的父王眼前最能后提醒了你!”
完颜康双瞳蓦地豁然亮起,便如北辰,便如一场大梦初醒,人已俯首:“父王,儿臣愚钝如此,如今终于知道何去何从!”
六王爷面上便是欣慰,以手拍他肩膀余下叮嘱道:“欧阳白既是无忧的心病,此人性格乖戾,如今实也已不是我六王府再能掌控之人,此次若能由沈青衣出面除掉他,再由一个和少康本是朋友的人坐镇白驼山,让白驼山从此能安稳些为我六王府所用,这或许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那位江湖前辈面前,无论康儿你作何决定,当不使我六王府担当了无情无义之名,与江湖事多生瓜葛。”
两人言谈间,忽九重阊阖洞开,金钟击响,急急脚步声漫过前朝,直驱□□,一直延入乾德殿。
勃列后刻自殿内而出,一路赶到这边便面色带喜道:“王爷,好消息,蒙古之事,方另有别报,那铁木真虽擒了札木合,却又放了札木合回他属地!圣上如今已起身洗漱,吩咐王爷即刻入殿,再商可解之法!”
完颜康心头一震,转望向六王爷的那两道目光出奇没有多少波澜起伏,六王爷沉敛面色中却已泛喜,人拱手道:“多谢勃监,洪烈这就去殿外候着!”
“那王爷准备些!”勃列也并不真催,这时满含深意瞧了完颜康一眼,完颜康心中一凛,猛就地上转膝,向乾德殿一拜:“请勃监转皇爷爷,康儿知错。”说罢抵额在地,再不肯起。
勃列面上便是欣慰,环顾四周晨色道:“小王孙知错就好,燕都之中近日不请自到的客人既无端多了些,圣上的睡意便不得不浅了些。小王孙既历来最懂圣上心思,只小王孙谨慎些。
无论如何,京畿的安宁最为重要,燕都既绝不该是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圣上虽不问,却也是心里头清清楚楚,无论如今住在玉照堂里头的人的身份有多特殊,一个王府中自该有一个王府的规矩,小王爷的心里也自然该有自己的掂量!”
这些话虽是出自勃列之口,实却是出自圣心帝之口,完颜康既再度俯首在地,六王爷此刻也已同拜在地,勃列见状忙一一扶起:“王爷和小王爷快快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