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的池水不管在白天时候是多么的明媚,在某一种时刻的时候,都只是墨一样的可怕。那黑沉沉水面本就是瘆人,其中有段枯枝上便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也是浑身漆黑一团,头发用块黑布条简单束在脑后,衣服也是用的最简单的、最方便的款式,绝不会给自己动手时留下半分累赘,惟两只雪亮眼珠子一分一分移过这片水域,将龙池中的每一根枯枝的位置,它们刚刚伸出水面几分的情形都牢牢记在脑海里。
他这已是第二次来龙池。他深知,交锋之中,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造成失败,是以早了一些时候便候在此间,决不让自己有半分败的可能。
一想到他的对手,他的冷酷的面颊上却又有了异常的绯红,好似一条饥渴已久的狼,眼中不但有了期待,也有了血腥,他诚然感觉到另一头幼狼对他产生的威胁,但他撇下它暂不理会,只是不想在任何不必要的人不必要的事上花费任何不必要的精力。
他后来退回到龙池边的阳华亭上闭目休憩,虽是休憩,他坐在那的时候,后背仍笔挺如刀,绝不肯让人怀疑他有丝毫松懈的一刻。
这时他听到脚步声,他蓦地回头,面颊上忽生出十分奇怪的表情。
他看到一个青衣妇人,她站在那片水域的一边,青色的衣衫还在晨风中舞动。
那实在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妇人,跟中都城中任何一抓一个的妇人绝无有丝毫区别。但这妇人的风仪却又是极其独特的,独特到他忍不住想起很久很久年前已经死在他掌下的一个叫桃花的女人。
但是桃花的面容,他却早已想不起来。
沈青衣也绝不是他原本想象中的模样,她的头发虽然不是乌黑如油墨,也绝不是她所想的花白一片。但这本没有什么稀奇,只要跟临风薤谷这四个字搭在一起,那么这个妇人就绝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否则她也担不上临风薤谷这四个字。
但这个时刻,他却绝对不能让自己的思绪有任何起伏的可能,所以很快的,他又恢复到那种一头狼在等待自己猎物的状态,一丝不动地坐回到刚才坐的那个位置上。
因为辰时既未到,那么他自然应该给沈青衣查看战场的机会。
一想到战场这两个字,欧阳白的骨骼一振,全身烈血好像都突然涌向胸腔。
沈青衣目光在龙池海上轻轻扫过,一阵风起,她人已随那阵风飘向潭中,她年岁虽然已大,但她人在潭中一段枯枝上落下时,就像一朵自然间最正常飘落的青色的雪花一样,毫无端倪地落下,那段枯枝离开欧阳白不过二十丈远。
她站在欧阳白的面前,她看上去绝对不像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妪,甚至她看上去比欧阳白还年轻一些。
她这时自然也看到了欧阳白隐在黑色衣服上的那张脸,那是张被欲望折磨得已不像人形的脸,她忽然轻轻喟叹一声,但她只要微微转身,她原本有些伤感的面颊上蓦地升腾起一股笑意。
这世间大多数的事都是悲伤而无可奈何的,但也有总有些人,或者说是一些人在他们还没遭遇真正的痛苦之前,她们年轻的面孔上的神情总会让人遗忘掉这个世界的黑暗。
所以很多年来,沈青衣一直在细心维护着这样的一个笑容,此刻那个小女孩怯怯站在龙池西面的柳树下,若是换作往常,她一定会像一粒这水面正飘浮着的柳絮一样,不顾一切的闯到她面前,撞进她的怀中,可是她如今安安静静又满怀担忧地站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自然是有人告诉她,这一仗对她的婆婆来说事关重大,所以她很认真的听了他的话。
虽然,她从前也听沈哭的话,但却不是这样一种听话,沈哭虽然只比她大七八岁,但他经历过的事情却又太残酷,太深刻,深刻到他绝不像是个还不到三十岁的男子。
但那完颜康却不同,因为他们站在那一片鹅绿下面就像一对金童玉女,所以即便他们最终成不了眷侣,却也一定是一对极为让人羡慕的朋友!这当中一定会有一段转换的时间是极其痛苦的,会让他们伤心欲绝,但他们终会明白,彼此在左近才是最深的情义,哪怕他们成不了夫妻,成不了爱人,哪怕他们这一辈子只能隔着一段空气爱慕着彼此的面孔。
再悲哀的事情都不会比在某一刻决绝转身,断绝了今后目光相互接触的任何机缘更悲哀的。
因为当目光中没有了那一个人,你以为将会随着时间消失的一些痛苦,也将会同样带走你对这世界的爱意。
沈青衣淡淡一笑,她仿佛是忽然间想到一件事、一个人。她好像也已经太久太久没有去想一个人,但她此刻却又发现,这个人从未离开过她的记忆、她的生命。
哪怕这三天之中,她刻意去忽视这个人。
但她猛然间又想到,能让她离开离华岛,甚至接下欧阳白这次挑战的,也许又绝不是单单临风薤谷这四个字。——而是这四个字之后的那些人、那一段段意义!
想明白了这件事后,她的内心忽然得到了所有的解脱,那些唯一还能最后束缚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