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他养尊处优,是因为他显然身负武学,且想必日日都练。若非大家公子,哪里有闲暇去舞刀弄剑,何况他盘核桃盘得轻车熟路,若非有些家世,断然也没有这般爱好。
“善信请写个字吧。”岑吟说着,递过一张符纸。
那人收起核桃,提笔过来写了一个“竹”字。
岑吟皱了皱眉。这字有些难测。
那人笔锋苍劲,字体十分有力,是极为漂亮的楷书。岑吟愈加深信不疑此人出身。
“仙师解不了吗?”见岑吟不动,他面上稍稍有些疑惑。
“你是何人?”岑吟忽然问。
那人顿了一顿。
“在下不过一介游侠罢了。”他笑道,“并无——”
“萧萧风雨五更初,枕上秋声独井梧。”岑吟喃喃道,“阁下不像凡人。”
那人没有作声,只微微笑着,斗笠依旧遮着双目。
“仙师可知道我书童在何处吗?”他问。
“在此地等他,或许他会来寻你。”岑吟说。
她忽然起身,开始收拾器物,准备回去。
“仙师不再坐一坐吗?”那人轻声问。
“不坐了。还有些事要办。”
那人看着岑吟,见她忙忙碌碌的模样,似是觉得有趣。他右手盘着核桃,也不起身帮她,只坐着不动。
“善信不走吗?”岑吟瞥了他一眼。
“仙师要我在此地等他,不是吗?”那人低低笑道,“我愿信仙师。”
“多谢你。”岑吟皱了皱眉,“恕贫道不便……”
“霜降一过,天就冷了。”那人轻轻道,“身上若暖些,心便不觉寒。”
他的话像一把木槌,缓缓敲在岑吟心上。她一直在思索着那人的用意,却直到回了客栈也没想透。
不但如此,她还发觉自己忘记收他的钱了。
岑吟有些不爽快。她将那一箩筐的菜全送给了小二,然后大步回房间休息。
破天荒地,她竟什么事都不想做,只想好好睡一觉,调养调养精神。
晚间小二来给她送水,见她神色疲惫,便好心问候一番。岑吟虽无心回应,却还是礼貌谢过,并未多言。
“贵客是釉云观的女冠吧?”小二一边倒热水一边问,“看贵客气度,不太像上钦观中人,所以斗胆猜一猜。”
“上钦观的人与我有何不同吗?”岑吟听他这样说,倒有了些兴致。
“前几日来了些上钦观道士,颇有些傲慢,对咱们很是颐指气使的。不过嘛,也难免。”小二笑道,“毕竟是南国第一观,傲气些也正常。”
“上钦观的人来这里做什么?”岑吟隐约记得,他们深居在另一座山中,虽然距釉云观不远,却离临泽城有些路程。
“我也记不太清了,好像说……是来捉鬼的。”
“捉什么鬼?”
小二倒完了水,左右看了看,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声音。
“贵客可听说过……薄命郎君?”
岑吟忽然一愣。她眉头皱了起来,喉咙下意识地蠕动着。
“薄命郎君……”
她的确曾听过这个名号。那时年幼,爹爹常常抱着自己和妹妹,讲这些志怪之事。其中说得最多的,便是薄命郎君。
【薄命郎,薄命郎。心火炽,白骨凉。此生乱,彼生狂。诛心者,命不长。】
提到薄命郎,她便想起了爹娘和妹妹。可自己此时却不知他们在何处,更不知他们是否安好,一瞬间五内郁结,百感交集。
“薄命郎如何?”她低声问。
“这薄命郎,也算是南国志异了。原本销声匿迹了几十年,最近不知怎的,好像又出现了。”
小二将一些杂果和糕饼摆在桌子上,又为她准备了一碗热藕粉。
“我记得昔时传闻曾说,他常出现在酒巷或古城墙边,如今依然如此吗?”岑吟问。
“可不么,还是老样子。”小二笑道,“据说,这几日有人见他常在柳家酒铺外游荡,也不知是真是假。想必上钦观那些人就是去捉他的吧。”
岑吟想了想,谢过了小二,又给了他几枚赏钱。
小二临出去前,忽然又顿住,似是想起了什么事。
“贵客前几日是否问这附近可有学堂?”他道,“我想起来一事,有人说那薄命郎君似乎抓了一些男童,好像要送什么幽冥书房差遣,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听错了。”
岑吟眸子一动。
“除此之外,倒也没别的了……”那小二继续道,“总之,都是传言罢了。”
他说着,道了声贵客早睡便出去了。
小二离开后,岑吟起身关好门,独坐在桌边沉思。片刻后,她端起藕粉来喝了一口。
藕粉是用热米汤冲的,十分香甜。岑吟喝了半碗后,身上便暖了起来。
她又想起了那人的话。
[身上若暖些,心便不觉寒。]
“薄命郎,薄命郎。”
传闻中,他是个无目无舌之人,双眼处是两个黑窟窿,嘴角淌着许多污血。
岑吟忽然想起今日那测字的男子,一直遮着面,始终未曾看见他的眼睛是何模样。
肤色苍白……非是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