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正午,知了挂在树上没完没了的叫,叫人烦躁。
小丫头们早就不知去哪里躲懒,守门的姜婆子抱着把蒲扇昏昏欲睡。
院子里安静极了。
尔雅走出耳房,左右看了眼,落脚无声的穿过回廊,一路避着刺眼的阳光出了院门。
姜婆子掀开眼皮看了眼,又闭上,头埋得更深。
院子外堆砌着一人高的假山,假山后是一丛碧绿的翠竹,翠竹掩映的阴影里,有一着青色沙罗的挺拔男子。
尔雅远远看见男子便垂下目光,走到离他一步远时停住脚,任由灼热的阳光洒在身上,恭敬行礼,“公子。”
“嗯。”
男人清逸俊美,身姿挺秀,面如傅粉,音质朗朗,“阿瑾如何了?”
“回公子,少夫人两刻钟前用过药睡了,一直未醒。”
“嗯,这几日天热,她刚小产,你注意些冰鉴,别让她着凉。”
“是。”
“近来府里宾客多,事务繁杂,厨房里只怕不称手,她若想吃些什么来不及做,你只管去外面买来。”
“是。”
贺安澜顿了顿,又说:“药,千万不能停。”
尔雅恭顺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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兮雅大汗淋漓的往回赶,没成想要到家时和人撞个正着,手里的东西撒了一地。
“对不住,真是对不住,你没事吧?”
对面也是个绿衣打扮的丫鬟,比她大几岁,先开口致歉。
兮雅看了眼,隐约有些面熟,想了想才记起,是不久前才搬到对面的一对主仆里的丫鬟。
不过从未见过那主人的面,这丫鬟也深居简出,因而她没能立刻想起。
她摇了摇头,蹲下身捡东西。
绿衣丫鬟也忙帮忙,第一眼看见一张药方,捡起来看了眼,不由惊咦出声。
兮雅一看,忙抢过来,小心拍了拍尘土,“这是我主子的药方。”
绿衣丫鬟犹豫片刻,随即神色变得坚定,拉住兮雅的手道:“你主子可是小产了?”
兮雅有些惊讶,“你如何知道?”
随即生出些不喜,觉得这人平日里定是个爱嚼嘴的,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主子的事。
绿衣丫鬟指了指她手里的方子,“那上面正是产后调理的药,我与我家姑娘学药理,所以懂得一些。”
兮雅有些怀疑,“真的?”
绿衣丫鬟无奈一笑,“你不信也是常理,毕竟有哪个主子愿教丫头识文断字。”
兮雅忙道:“我主子也教我读书,可惜我蠢笨,不如尔雅姐姐聪慧,至今也才认全《千字文》。”
绿衣丫鬟问:“这么说,你主子很好?”
兮雅连连点头,头上的珍珠坠子只晃,“特别好,最好!”
绿衣丫鬟回头四顾,巷子里只有她们两人,低声道:“既如此,你不要用这张方子给你主子抓药,对她不好。”
兮雅糊涂了一瞬,倒吸口凉气,拿着药方的手都在抖,“你是说,这上面有害人的药?”
绿衣丫鬟拿过药方,指着其中的人参、鹿茸,“这两味虽大补,但也活血。”
又指了指决明子、紫花地丁,“这两味又是寒性,若长久服用,会血淋不止,脾虚胃寒,只怕要一直卧床。”
想了想还是补充一句,“若你家夫人本就体虚,到后来还会对性命有碍。”
兮雅惨白着脸走了,绿衣丫鬟有些担忧,但随即又忍不住笑起来。
她提着篮子加快脚步,走到巷尾,推开紧闭的屋门。
里面是个一眼见底的小院,正房两间,左右厢房一间。她把篮子放进厨房,洗了手脸后去了正房。
正房里也简陋,当中一张方桌,两张条凳,方桌后面的墙上订着木架,上面供奉一尊地藏菩萨,绿衣丫鬟进门后点燃一炷香,虔诚行礼。
左边立着一张四开的竹屏,穿过屏风,是一张挂着青帐的架子床。
床上铺着凉簟,上面躺着一位瘦弱的年轻女子。
听到脚步声,女子缓缓转头,露出惨白羸弱的面容,眉心一点殷红小痣,双眸古井无波。
绿衣丫鬟上前摸了摸女子额头,不怎么烫,走到一旁的面盆架前,拿帕子沾了水,回到床边替女子轻柔擦拭。
一面轻声道:“姑娘,我今日做了桩好事,方才已禀告地藏菩萨,他知我心善,定会保佑您。”
女子扯了扯嘴角,声音低哑,“夏晴,若菩萨真能见人间善恶,我也不会家破人亡,沦落至此。”
夏晴并不气馁,抬起她的左手擦拭手心,对手腕内那条蜈蚣般丑陋的疤痕视而不见,
温声细语道:“姑娘,我们且活着呢,活着就还能鸣冤,活着,就有一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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