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小年轻没地方住。丁改兰还没搬走,排到房子那家已经三天两头来催,看那样儿恨不得把母女俩给扔出去。
好在茹凡达算净身出户,丁改兰身上还有些钱,她盘算好久,只好把凤羽街的老房子先修出一间来住着,剩下的慢慢收拾,总要有个容身之地。
第二天,丁改兰向厂里车队借了辆小卡车,食堂不当班的同志们都来帮忙,好在东西少,太阳刚偏西,母女俩就安置在才修好的凤羽街老房子里了。
人一走,就显得冷清。
刚抹完的白灰还散发着一种轻微刺鼻的臭味,正是727换班时间,要在家属院,这会儿肯定吵死了,但此时,一阵风吹过,窗外槐树叶子哗啦啦响,茹争流觉得自己听到了丁改兰的呼吸声:“嘶……啦……嘶……啦……”
这个女人身上弥漫着一种巨大的、沉重的、令人窒息的悲伤,铺天盖地向茹争流劈头盖脸压来。
茹争流手脚僵住,艰难向四周望了望,找话:“我就是在这里出生的?”
丁改兰盘腿坐上床,倚着半干的墙,眼睛直勾勾看着窗户外头:“是啊,就在这屋后头,土坯那块,现在还有半腰高砖墙。”
茹争流试图尬聊:“你们结婚也不买间好点儿的房,现在房子又不贵,这才刚住进去就塌了。”
丁改兰眼睛看天花板,陷入回忆,把当年茹老太太为房子的一通谋划讲给女儿听,语调渐渐悲伤:“当年你奶奶临死前握着我的手说,闺女啊,妈把他交给你了,你可得替我好好看着他……现如今……唉……”
茹争流头回知道茹老太太的这番骚操作,睁大眼睛:“她把原来那套青砖老房子卖了以后,买这套房出钱了吗?”
丁改兰摇摇头。
“那她后来给你钱了吗?”
丁改兰又摇摇头。
茹争流大惊:“合着他家娶你进门,先把自己家原先的房子卖了,再哄你出钱买婚房?啥都没给你?”
丁改兰想了想,说:“都是一家人,我一个从小被卖的孤儿,对我好就行了。”
“你们在一块儿过的时候,她补贴你生活费不?”
丁改兰摇头。
“她死的时候给你留钱没?”
丁改兰还摇摇头。
茹争流气笑了:“咱们现在手里这点儿钱,还是你自己存下来的自己工资吧。我爸工资不比你高?他给过你生活费吗?我那个把你叫闺女的奶奶,给过你啥?”
丁改兰嗫嚅道:“都,都是一家人,肉烂在锅里,谁出了多少哪能分那么清……”
茹争流站起来,看看丁改兰,嗤笑:“啊对对对,肉烂在锅里,烂的都是你的肉,吃的时候全家一起吃。”
丁改兰又气又臊,这些天本以为女儿懂事了,没承想还是那个看不起自己的倒霉孩子。
茹争流白了她娘一眼,往床上一瘫:“我饿了,你快做饭去吧,做饭你拿手。”
丁改兰这个气,一时手心发痒,恨不得一巴掌揍她屁股蛋上,手都扬起来了到底没舍得,气得一跺脚,转身出去摆弄新炉子。
新炉子潮,拉着风箱往外冒黑烟,把丁改兰呛得咳咳咳不停。
这时候屋里的茹争流唱起歌儿来:“解放区的天是晴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吼吼哈嘿!我翻滚跳跃我闭着眼啦啦啦啦啦啦我能翻滚跳跃哈哈哈哈哈……”
丁改兰骂道:“神经病!”自己也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