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特确实有双漂亮的牛眼睛,乌黑澄亮的。
她并没有坐回床上,而是站在窗子边,轻轻放下烛火。
冷凉的夜风带着干燥泥土的气味,吹散了萦绕在鼻尖的香味,让脑子渐渐清醒。
她问道:“是王后让你来的么?”
巴特点头:“嗯”
他缓了一会儿,脸上的浮红退去,慢慢地将从王后那里了解到的传闻说了出来。
“……”普绪克摸了摸裸露在外的胳膊,上面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这样啊。”
要是爸爸和大祭司知道了的话,可不得了,她默默想着。
巴特往普绪克的方向挺起身子,他恳求道:“殿下,您不能就这么甘愿去赴死……”
“我希望您能试试王后的办法!求您了!”
对于那最坏结果的想象,让巴特胸口大幅度激动起伏,眼睛里已然褪去欲色,盈上对于死亡而恐惧的水意。
普绪克看向窗外的夜空,明明灭灭的星星,铺撒在夜幕,看在眼里,很多,也很渺小。
她的声音很轻。
“巴特,我不能拿格诺斯的未来,去冒这个险。”
这一世的生命,不单单只属于她自己,更属于这片养育她的土地。
普绪克把拒绝说的很简单:“你只是一个普通人,这一切都和你没关系,每个人生来便自有他要做的选择……”
她沉声:“我不能为了自己想要活着,而选择牺牲格诺斯。”
巴特颓丧地坐回了原地。
窗边的人转过头来,曲卷的褐色鬈发在月光下染上一层浅浅的银光。
普绪克笑了一下,走了过来:“但我也不希望妈妈为难你,如果明日问起来的话,你就这么回答……”
她在床边坐下。
“……”
巴特低着头,温顺地听着,直到她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硕大的黑色瞳仁猛地收缩又缓缓放大,难以置信,声音低下来:“可我们……我们并没有……”
“相爱。”
脸涨得通红,嘴里吐出最后两个字的少年只是想象一下,就支支吾吾地哼哧冒热气,但也只是激动了短短一瞬。
他惴惴不安地说道:“您于我并无心意,却假借此般说辞……若是爱神知道这是谎言的信奉之语……”
巴特惧怕再给公主惹上触怒神明的罪过。
倒是普绪克平静得很:“没有关系,就这么说就好了。”
她还记得一点儿大祭司说的关于爱神的形象:一个长着小白翅膀,拿着弓箭的光屁股小孩。
当然大祭司的原话不是这个,都是些什么童稚顽趣,恣意浪漫之类的赞美之词……
但普绪克当时小小的震惊了许久,若是这样的神明掌管权利,那才是真的可怕——有着远远超逾凡人的能力,却有着凡人婴孩一样无所拘束,任性妄为的心性。
而且还是掌管爱情,这种世间最捉摸不透的感情。
啧……
反正那所谓的爱神大抵也是个蒙着眼的混小子,张着一对情爱的翅膀飞舞着,成日里闭着眼乱射箭,要是能给那个信友……
普绪克懊恼:“真是的!”
她在想什么呢,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神明。
要是有的话,就绝对不会坐视不管那神使来折辱她的爸爸妈妈了,格诺斯每年都举行慷慨而盛大的祭祀仪式,从未落下!
“殿下……”
巴特的眼睛一眨不眨。
短短几次呼吸之间,他看见公主脸上快速切换好几次表情,从抿嘴到噘嘴,只觉得心里的某一处涨涨的。
普绪克正好对上这家伙目不转睛的视线,她尴尬地说:“咳,不是责怪你……”
她躺上了床,又递给他一只枕头。
“总之,不必担心,就这样睡吧,我们什么也不会发生,但……”
巴特接过蓬松的枕头,小声地回道:“我们什么也发生了。”这是他们约定的说辞。
夜静了下来。
少年睡在床下侧边的毛皮软垫子上,静静听着床铺之上传来细细匀长的呼吸声。
他看向窗外的星星,抱紧了怀里的枕头。
——若这份充盈在胸口几乎无法形容,丰沛到要溢出的情感,是爱的话。
以对爱神丘比特的信仰起誓,他巴特,一个生来没有享受过半点儿福的人,甘愿受这未知命运的摆布,将自己的爱,也一并献给普绪克殿下。
普绪克躺在床上,视线也落在窗外一颗闪烁的星子上,她很清楚,自己的话不过是让这傻孩子安心而已。
——生与死,根本没有她选择的权利,只有她被选择的命运。
谁知道明天又会怎样呢……
房间外时不时传来匆忙而嘈杂的脚步声,似乎在交谈筹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