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让孙权的哥哥给他封个官好不好?”
孙采薇始终记得这一句话。
以后一定让陈武当个大官。
让陈武当个大将军吧,威风凛凛的。
多年过去,那些记忆还是如此清晰,如在眼前。
孙采薇抬手试图去碰天上的云,云层厚重,带着细雨落下,却依旧如此寂寞缥缈,就这么从她的指缝间流过,并且似乎还是一碰就散,就像脆弱的生命。
一个人的生命里来来去去这么多人,最终也还是什么都带不走。不过,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思念。
只要她和他们还共同生活在这片苍穹下,无论相距多远,她也会始终记得从她生命里经过的人。
周道、周异、陈文、陆康……
孙采薇漫步城南,其中的流民渐少,稀稀拉拉的一片,想来大多已经在孙策围困庐江时,逃向了他处。至于他们现在是生是死,孙采薇也无从掌握,更不想去知道。
她又去了当初和步夫人居住的宅子,翻出了被她放好的骨灰坛,以及陈文曾经用过的刀。刀上了锈,结了蛛网,被放置在角落里,孙采薇拿起来时,地上多了一小块干净的空地。
她已经许久未曾回来了,满室的尘埃飘飞,微有些呛人。
曾经她说她要带陈文回家,但那时的年纪,却撑不到她去往松滋。如今,她不仅要带陈文回到松滋去,还要带着陈武离开松滋。
孙采薇驻足望着窗隙中透进来的光,不由眯了眯眼。有生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开始为自己、为她所熟悉的人谋划起之后的路。
若天下为棋盘,那她便要做这执棋人,汉末乱世的关键一战,定要成为她手中被操控的棋子。
东南之处,必兴王运。
她这么想着,又轻呼出一口气,这才提步走出屋外。她步伐坚定地走过院中天井,满树桃枝在她头顶轻晃,她那一身衣裳便成了当中唯一的一抹绿色,伴随着叮当的环佩声,像是踏进了溶溶春日。只是,却无人再放风筝了。
孙权还在外面等她。
孙采薇停在檐下,笑着开口道:“从舒县到松滋,就算快马加鞭,少说也要一月,途中再耽误耽误,再回到这里,只怕也是几月之后了。你去了,周瑜到时若走了,我们去哪里找他们?”
孙权却撑开伞,走到孙采薇身前,朝她伸出手。“若是练师一个人去了,到时我又该去哪里寻你?”
孙采薇看着那只手,修长有力,却从来只对她伸出手,她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握了上去,又借力提步走下石阶,走到了孙权身侧。
孙采薇抬眸看他,道:“那我们便一起去,待我解决了想做的事,我们就去同你兄长汇合。”
届时,东渡长江,荡平江东。
孙权看着她有些犀利的眼神,这会儿已经看不见曾经的那抹怜悯之色了,他虽是有些讶异于孙采薇在不断地迅速改变,却也只是道:“好。”
翌日,周瑜拨了几个武力不错的人跟着两人缓缓启程。
孙采薇坐在马车里头,下意识地掀帘回头望去。周瑜就这么站在周府大门口注视着她和孙权远去,他面目神情淡淡的,却在对着熟悉的人时,意外的柔和。
这是,江东的主心骨。
不知从何时起,周瑜的衣袍上逐渐有了颜色,像是零星的焰火,攀附在他的衣袍处,只待一日慢慢将那一身白染成赤色。
孙采薇又不由低头看向了自己。这身绿衣上,不知不觉她也开始佩戴起红色的饰物。
一旦完全接受自己的决定后,就会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她身在江东,江东儿郎从来都是意气风发,如火热烈的少年,有朝一日,她或许就会完全融入其中。
只是,她又忽然想到她的算学一事,也不知周瑜到底知晓她底细多少,不论如何,只希望到最后,周瑜不要怪她。
马车行得很快,周瑜安排的车夫似乎十分熟悉沿途的情况,时而带她和孙权绕远路,时而又抄近路,一路上,竟未出现过一次状况。
现在外面到底有多乱,孙采薇心中也有个模糊的概念,但大概都是被车夫避开了,毕竟是周瑜安排的人,怎么说也该是极为靠谱的,孙采薇也不用太过担心她和孙权的人身安全。
“以前的时候,我阿兄是决计不许我走这么远的。”孙权忽然出声道,“除了我公瑾哥,我做什么决定他都会支持我。”
孙权又浅浅笑了笑,“不过现在,阿兄不在我身边,我娘和阿香也被我哥送去了江都,突然发现,我一人,也能走这么远。”
一个人,也能走这么远。
孙采薇在心中低低地重复了一遍,随即,她侧头看向一侧的孙权,“你本来就很厉害了。”
一个人,带着吴国走了那么远。
孙权微微愣住,一时定定地注视着孙采薇,他张了张口,却不知该怎么说出自己的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