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想起那晚,他脑海中全然记不起塔顶的风景,只记得她全然放松地坐在他身边,唇边笑意浅浅。
他当时虽遗憾,却也只是想,来日方长。
却不曾想过,后来几年的生辰,都再无她相伴身侧。
……
从往事中抽身,君珩望着顾皎,她眸中仍是一片澄澈,仿佛这些年的时光并未对她产生任何波澜。
他没骗她,他曾不止一次独自来过这里。
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晚上,每每抑制不住想要去与她求和的冲动时,他便会来这里待上许久。
然后告诉自己,看,冥冥中早有定数,或许在他没能说完那句话时,便注定了后来的种种。
“顾皎……”他今日本就心神不定,思绪动荡下一时竟分不出自己身处何时。
“君珩?”见他神情不对,顾皎微微提高声音唤了他一声。
君珩却向后退了一步。
“我似乎总是做错事。”
他摇摇头,自嘲一笑。
当年错了,而后又一错再错。即便做了这个君主,也未尽过一日之责。
眼瞧着君珩眼尾愈来愈红,顾皎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早年养成的习惯已经让她下意识地轻唤出声:“阿珩?”
这个称呼出口,她和君珩同时愣在了原地。
君珩眸中的自厌之色尚未散去,怔怔地看向了她。
她并不是第一次这样喊他,却是他时隔三年,再次听到她叫他阿珩。
顾皎差点咬到自己舌头,不自在地转了转眼,最后还是抬眸迎向了君珩。
她望着他,忽地觉得此刻的他比以往更少了那些刻意的倨傲倔强,眼中氤氲着易散的雾气。
她忽然想,他为什么总是这个样子。
不愿意把伤处示人,却不知道不经意间的脆弱才最是让人心疼。
他看似万事不经心,仿佛天煜兴衰与他并无干系,可祸事当前,却又无法让自己对此置之不闻。
又是何苦。
她心中暗叹,却还是开口安慰道:“并非全然是你的错。”
“为君者,安邦定下,可终究有力所不能及之处,何况……元家心思不正,迟早都会有这么一天的。”
君珩这才从那声“阿珩”中回过神,他轻嘲一声:“顾皎,你知道旁人怎么看我的。”
他望着脚下的帝京城:“就算没有堰郡,也会有别的地方。”
上次在闲云轩,吏部几个官员交谈中透出来的意思又何尝不是大部分朝臣的想法。
他们面上对他恭谨,实际上却无人在意这个形同虚设的君主,朝臣尚且如此,遑论千里之外的堰郡。
随着他的话,顾皎不觉想到了承熙帝那难言的风评。
“那为何……”她顿了顿,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惑:“你明明是可以打破那些话的。”
励精图治,于君珩而言并非不能,而是不肯。
他并非没有治国之才,至少在三年前,他的才识韬略,比起享誉帝京的宴沉言亦是毫不逊色的。
而如今世人谈及承熙帝,那些人云亦云的讥讽之语,分明便是虚言。
许久,君珩扯了扯唇角。
“父皇立我为储君之前,曾让清云观的道士卜算过一签。”
他似是回想起什么,眸中嘲意更甚:“星沉月落,一枕南柯。”
便是顾皎不懂签文,也听得出这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签文何解?”
君珩垂下眸,神色淡淡:“大凶。”
“那道长——”
“死了。”君珩转过身,靠着塔栏坐下,仰头闭了眼。
“父皇亲手杀了他,又将那只签扔进了鼎炉里。”
顾皎抿抿唇,蹲下身道:“卦数无常,做不得数的。”
君珩顿了顿:“你是在安慰我吗?”
“你若想,那就是。”
“顾皎,我其实不在乎天命之说。”君珩语带嘲意:“我只是觉得很无趣,若非父皇的子嗣只余我一人,或许他拔剑所杀之人,就不是那个道士了。”
“他立我为储,不过是别无选择罢了。”
“你对先帝有怨?”顾皎就势在他身旁坐下,轻声询问道。
不过也是,他被母妃冷待的那段日子,先帝怎会半点不知情,正因如此,才更显凉薄。
君珩想了想,而后认真答道:“谈不上,只是无关之人而已。”
顾皎想笑,却没笑出来:“你……不愿意如他之愿,所以尽敛光华,哪怕背负骂名。”
这一句,是肯定的语气。
君珩仰起头:“本就没人问过我,愿不愿意当这个君主,不是吗?”
“既然不被任何人期待,我如何去做,又与旁人何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