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自下马车后便是一副冷淡神情,目不旁顾,这时也只微抬了下眼皮,睄了眼杜浅浅。裴小姐则凝了眸子,端详起她来。
杜浅浅不卑不亢、彬彬有礼地道:“小人是郑庄主之侄郑篁的友人,常来山庄作客,对这里还算熟悉,若二位大人不嫌小人粗鄙,小人愿为二人大人之向导,引二位大人在山庄游玩。”
郑修篱在旁附和道:“郑篁、杜浅浅两个丫头与二位女士年岁相仿,你们同行也有话说,比我这老蠢物中用。阿篁,过来,给陶女士、裴女士请安!”
裴小姐看向陶小姐,似以眼神相询。
郑篁上前欲拜,陶小姐抬手止住她,却问杜浅浅道:“杜家?家主是谁?什么爵级?任职何处?”
杜浅浅有片霎说不出话,微垂了头,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中气十足:“家父讳杜羲卿,白衣出身,无有官职。”
陶小姐当即沉下脸,目光一转,睨向郑修篱,冷声道:“郑修篱,我警告你,不要把不三不四的人推送到我们跟前。再有一次,便以行刺论罪,绝不轻饶。”
郑修篱额上冷汗涔涔而出,汩汩淌到了脖子上,惨白了脸,还得陪上笑脸,道:“是、是……”
裴小姐好声好气地劝道:“陶姐姐,今日我们姐妹出来玩的,何必为这些琐事不快?走罢。”
陶小姐令随从挡开人群,自行游园。郑修篱叹了口气,亦令人速速清场。
待她们走远后,郑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惊魂未定,抽泣着道:“我什么都没干,怎么就要行刺论罪了,呜呜……”
郑修篱将她扶起,道:“行了,行了,莫在这儿哭,像什么样!你先去马车上等会儿,我派人送你回家。”
郑修篱去安顿山庄事务,郑篁哭着走了,走时甚至忘了跟杜浅浅道别。
我见杜浅浅脸色难看,半晌杵在原地一动不动,遂走到她身边,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浅浅,我们也回去罢。”
杜浅浅望向陶、裴二人离开的方向,自语般地问道:“这么无知、狭隘、刻薄的人,真的就高贵么?”又自己回答道:“可她们就是高贵。”
她的眼神越来越冷,定定地盯着那个方向,良晌不说话。
我宽言道:“或者你可以换个思路想想,也许那位陶小姐不是针对你,她可能当真被行刺过几回了,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所以不敢接触不知根底的人。这么一想,她是不是没那么可恨了,甚或有点可怜?”
杜浅浅抿起唇笑了一下,却非释然的笑,而是带着一丝挑衅意味的笑。
“我不信,我不信命中注定。”她的眸中闪过精光,眼神由冷而热,像有一团火在里面燃烧。
那样的眼神太炽烈。
我侧卧在汀兰水榭的藤榻上,悠悠而望,襄脩湖上,晚风徐来,水波不兴。
我唤来小树,问道:“小树,你跟我说说,杜浅浅是个怎样的人?”
小树惶恐地道:“回姑姑的话,小人不可妄议小少主。”
我不与他为难,只道:“那就说些能说的事。”
小树思量片刻,道:“小少主德名远扬,近两年到府上提亲的人愈发得多。”
我奇道:“为什么是‘德名’?不是才名?不是丽名?不是才貌双全?这不合理!难道只有我肤浅,净看脸蛋了?”
小树被我逗得笑了出来:“即便是奔着脸蛋来的,哪能直说?提亲的书面上还是要说‘贤良淑德’、‘德才兼备’之类的话,德行才是最要紧的。”
我问道:“那她可曾许配了人家?”
小树摇头:“尚未许配。”
又道:“小人听府里的老人说,小少主自幼就和其他女子不大一样,不爱女红针线,不爱琴棋书画,偏爱研究治世经典,也爱舞刀弄剑做文章,跟男子似的。她十岁时作的《陇上赋》曾在都中广为传诵,梅大人还亲口夸赞过她呢!她少时,主人问她将来想做什么,她直说想做官,想做能搅动乾坤的大官。主人听得哈哈大笑。主人本就没把她当女子养,从那之后,更将她带在身边,出入堂院,走南闯北,悉心栽培,比少主还看得重些。”
“杜先生看重杜浅浅是因为她的聪慧才华么?”我心中不无疑惑。
杜羲卿膝下一儿一女,皆是正室夫人邱氏所出,长子名麴,字允文。
我不近不远地见过一回杜麴。杜麴相貌随父,与杜羲卿长得极像,亦是头脑聪明伶俐,行事端方得体。杜家这对兄妹教养良好,妹妹固然优秀,哥哥却也不孬。
杜羲卿偏爱杜浅浅,厚此薄彼,从世俗和情理上来讲,都不大通顺。
小树沉吟片晌,方道:“小少主出生时,有位蓬莱仙人来此,判言小少主乃龙凤之命、北斗之尊。或许,与此不无关系。”
我眺向襄脩湖,喃喃地道:“龙凤之命、北斗之尊……”
我阖上眼,摇头低叹:“难呀,难如上青天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