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陵打断我的话,面如寒霜,艴然道:“此人屠戮我大楚兵将,手段极其残忍,人神共愤!我身为楚人,怎能帮你?家师纵有通天手段,亦断不会救他!”
“先生——”
周子陵使力挣脱我,往后退去,我手中一空,失去了支撑,遽然跌倒在地,头撞在了几角处,破了皮,流了血。
周子陵见之,隐有不忍之意:“你……先起来。”
我哽咽道:“先生若不答应,我便长跪不起。”
周子陵见我要挟他,恨恨地道:“那你便一直跪着罢!”说罢,转身快步离开。
我急忙追了过去,却被小厮拦住,不让我靠近周子陵。
周子陵招呼来近处渡船,弃了画舫,跳上渡船,径直走了。
我眼睁睁看着他愈去愈远,消失于夜色中,一下子软倒在地上,狠狠地扇了自己两耳光。我实是恨极了自己,明明有别的路子走得通,为什么偏走了条绝路?我为什么要跟周子陵说实话,黎砚有多遭楚国人的恨我难道不知道么?哪怕是色|诱周子陵,也不至于是眼下的结果。我又抡起胳膊,左右开弓扇自己耳刮子,只恨不能将废物般的自己打烂掉。矜持有什么用?自尊有什么用?骄傲有什么用?
能救黎砚吗?
能吗?
不能。
除了让我自我感觉良好,什么用都没有。
我也不知自己在甲板上呆了多久,直到有侍女过来扶我,劝道:“姑娘,船泊岸了。今晚没别的客人,我们也准备收工了。你怎么样?若是不舒服,可教船工送你回家。”
我木然摇了摇头:“多谢,不用,我自己能回去……”那侍女见我精神恍惚,恐我落水,便将我搀扶下船,过了码头,行至岸上,方才自去。
虽已入夏,可夜风吹在身上,仍有些刺骨的凉意。回首望去,江上一轮晓月,随着清波浮沉,凄凄无依,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堕入无边无际的虚空中。
“姑姑!我方才见周——”小树迎面奔来,惊问,“你怎么满脸是血?”
我掩面而泣:“小树,我又搞砸了……”
小树上前搀住我,道:“别说了,先回去清理伤口。”
行出一截,忽见道中一辆马车折而复返,在我身边停下,周子陵掀开车门,探头出来,冷冰冰地道:“上车罢。”
我见事有转机,没有半分迟疑,对小树道:“你先回去。”
小树张口欲言,终又缄默,点了点头,举步行往前方。
我看向周子陵,道:“我愿意付出代价,任何代价。先生想要的,我有的,都可以给。”
小树步子一顿,身子颤了一颤,下一刻,拔腿朝前跑去,越去越远。
周子陵看了我良晌,嗤笑一声:“我该给你一面镜子,教你看清自己目下是何尊容。我逗你玩玩,还真当自己国色天香呢?”言罢,面现不耐之色:“你若不上来,便自己回去罢,我也省了事。”
我赶紧爬上马车,周子陵面色略和,问道:“住哪里?”
我答道:“天河驿栈。”
周子陵吩咐车夫道:“程叔,先去天河驿栈。”
车夫应了声“是”,驾车前行。我和周子陵相对而坐,谁也没再开口。
快到驿栈时,我低垂着头,轻声道:“我知先生此刻不想听我说话——”
周子陵直言道:“说罢。”
“先生,倘若易地而处,换作你是黎砚,亲眼看到自己的家园被烧毁,亲人被屠杀,爹娘被枭首,妹妹受尽淫辱折磨而死,或许你也能理解他几分。他不是一个坏人。”我将头垂得更低,眼泪不住在眼眶里打转。
周子陵愠怒道:“你要我去理解一个‘仇人’?”
“当人将自己的同类当做牲畜一般欺凌践踏,残杀取乐,乃至吞吃时,哪里分什么楚国人、越国人呢?”我将两手交握攥紧,勉力把持住发抖的身子,深深吸了口气,“先生,我告辞了。”说罢,我掀开帘子,跳下马车,头也不回地跑开。
辗转无眠,挨至夜半,我忽觉有异:回来这么久,怎不见小树?
我忙起身去找,见小树屋里空着,顿然大惊失色,跟守夜伙计询问才知,小树并未回来。我又出门去找,沿着河边一路喊、一路找,心急如焚。
小树在郢都又没有亲朋好友,不回驿栈,还能去哪呢?莫不是走夜路出了事?可郢都治安极好,他又不是没有自保能力,寻常小混混之流也伤不到他。
我沿着去画舫的路寻找,直走到画舫附近,才见江边立着一道人影,瞧背影瘦小伶仃,正与小树一般。
我急奔过去,拍了下他的肩膀:“吓死我了,你怎么在这里?”
小树回过头来,眼睛哭得又红又肿,眼皮鼓起了两个泡:“姑姑……”
我觉小树浑身冒着寒气,便拉起他的手,触感冰冷,生铁也似,急急问道:“这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