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对不住……”小树变相承认了我的判断。
“不对呀,你前几次来,为何不说让我走?为何偏偏今次又说让我走?”我严厉地道:“小树,你老老实实地告诉我,武林城破后这十多日,还发生了什么事?”
小树身子一抖,瞳眸骤缩,那副急于掩饰的惊慌模样,激起我一声冷笑,先发制人地道:“我身在楚军营中,若真发生了什么,你认为我需要多久就能得知消息呢?”
小树咬紧嘴唇,终于道:“楚军攻陷武林城后,屠城七日,武林城军俘一万、民众十六万,共十七万人,上至刺史,下至草民,无论贵贱军民、男女老少,皆被处杀,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
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
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
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
我心头那根紧绷着的弦,倏然而断。
小树说的每个字我都听得懂,可组成句子,我却听不懂了。
我想象不出“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这句话构建的是一副怎样的情景。
因为无知,我的脑神经还没反应过来该怎么惊惧、怎么悲痛、怎么惨怛。
我的灵魂仿佛游离于躯壳之外,我看见自己瞪大了死水寒潭般的眸子,我听见自己没有一丝波澜也没有一丝生气的声音从嘴里发出:“‘满城屠杀殆尽,无一活口’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小树又惊又恐,不知如何是好,尔后以头触地,重重地连磕三个头。
我轻抚着小树的头,凄然道:“傻孩子,你磕头做什么?”
小树惊疑不定地看着我,小心翼翼地道:“姑姑,你不要、不要这样……”
我将证件、信物、银子等物从内侧衣兜里取出来,悉数交给小树,轻声道:“这是我的全部家当,你先替我收着。”
小树大摇其头,眼泪夺眶而出:“姑姑,你、你要做什么?”
“我还是要去武林城,它是我的家乡,哪怕我的家不在了,我也想再看它一眼。”
我嘱咐道,“你且别跟着我了,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等我,万一我回不来了,你便照顾好自己,去个能待的地方罢,我管不了你了。”
小树哭着抱住我的腿,恳求道:“姑姑,不要抛下我,我要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不活了,我也不活了。”
我推开他,淡淡地道:“你不必如此,我性子多疑,并非义气之人,你我非亲非故,你屡次跟我犯险,我非但不感激你,反而一再怀疑你别有所图。”
小树涩声道:“我知姑姑不喜我,视我为阴狠歹毒之人。我对老祖先起誓,自相识至今,我从未生过害姑姑之心,若有此心,教我一箭穿心而死。”
“你小小年纪,说什么死不死的?”
我摆了摆手,心中突然涌起深深的倦怠之感,“我更不想求死,只是我在明、你在暗,这些东西放在你身上保险些,毕竟这是我的后路,你要替我保管好。罢了,我未必有你经验丰富,是跟是藏,你自行定夺罢,只是你要保护好自己和我交给你的东西,晓得了么?”
小树这才将之收妥,道:“姑姑,我会跟着你,我也会护好你的‘后路’。”
我催促道:“今次待得太久了,快走罢,再过一会儿就该启程了。”
小树默行一礼,垂首躬身退至门口,方才转身离去。
三日后,部队行经梦蛇山,至于此处,已能遥见武林城的轮廓,城西一大片粉色的湖,桃花般妖娆地盛开着,格外醒目。
我正自怔忡间,尚荣紧皱着眉头,骂骂咧咧地道:“他娘的,什么玩意臭成这样?你闻着没有?”
我摇了摇头,这几日我郁结于心,倒真得了风热感冒,喉痛鼻塞,说话沙哑粗嘎,也嗅不出什么味道。
“唉,忘记你病了,鼻子不灵光!”
尚荣一拍脑袋,伸出大手,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头回参军入伍,便这般拖着病体没命地赶路,也不容易!不过你运气好,倒没真刀实枪地跟越贼干过架,眼瞅着就要到武林城了,再往前走,同大将军的大军会合后,那就真妥了,咱们兄弟也能好好地睡他一觉啦!哈哈!”
我发了两天烧后,尚荣对我“装病”的质疑便打消不少,又复信任。
我不着痕迹地甩开他的手,拉开一段距离,抿紧嘴唇,自顾自朝前走去。
起初只是偶尔有几声抱怨,随着离武林城的距离愈来愈近,谈论声渐渐多而大了起来,部队里的士兵和民夫都在说这股铺天盖地而来的恶臭味道,有一些人已经受不得,跑到路边“哇哇”直吐。
未过多时,传令官自队伍前方出列,一路奔行高喝:“全军听令,原地休整,停止前行——”
这一休整,便是整整两个时辰。
惶恐的情绪在军队里如瘟疫般传染蔓延,又在这股浓烈熏天的臭味中发酵膨胀,愈演愈烈,不知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