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超高智慧的魂魄看来,也是太过遥远而神秘的存在。
这认知充分点燃了我好奇心,我变得有些兴奋起来。
毕竟能让神揍了一顿,而且还活蹦乱跳得活了许久的人,我尚是第一次遇见。
她的记忆十分凌乱,以她的年龄为线索,前半部分几乎全部空白,只有些零碎的片段可以追溯,昏迷祁山醒来之后的记忆才是清晰而完整的。这与她大脑受创的时间正好相吻合。
我仔细查看了她的记忆,不禁失望,无非是些人间悲欢离合的故事,没什么稀奇。
只是有一段记忆,她掩藏得极为隐蔽,我险些忽略过去。
这段记忆缺失,却不是因大脑受创而引起的,而是她凭借意志力自己将之从大脑中抹去的。
我突然钦佩起她来。
记忆是肉身最基本的功能属性之一。就像现在,她不能动作、不会思考、没有情绪、所有的器脏都停止了运作,可记忆仍刻印于大脑中,可以供我查看。
肉身失去记忆的同时,往往伴随着智力衰退、器脏衰竭、大小便失禁、肢体瘫痪、大脑死亡等各种各样的严重机能紊乱症状。
战胜自己的天性和本能,在我看来,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比如让我克制好奇,安静地待在某个角落里,等着神来将我带走,我就自问做不到。
我游走到了她的心脏处,她之所以会死,我之所以会走,就是因为这处伤口。生命如此复杂而精巧,可又脆弱至斯,一把小小的刀子,就能了结一切。
她的心蓦地疼了起来。
原来是他伏在她胸口处哭了,眼泪中的盐分刺激到了没有愈合的伤口,引起了一阵阵疼痛的感觉。可后来,他不哭了,眼泪也干了,她的心还是在疼。人死了,神经细胞的反射弧会变长吗?
他轻声呢喃着说:“莫离,我来陪你,好不好?”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很寂寞,很寂寞。
我只是这无穷无尽大的世界中一缕孤伶伶的魂魄,无所来,亦无从去。
可此时此地,竟然有人说,要来陪我。
我问了一句,你是谁?
我没有可以发声的器脏,没有震动、没有声波、没有媒介,可我就是问了出来,发出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而他,他竟然听见了。
他那双浅褐色的眼睛里,瞬间又蒙上了一层水雾,轻声说:“莫离,我是你的星湖。”
我好奇地问,我的?
他说:“嗯。”
我问,星湖,那我是谁的?
他说:“你是我的莫离。”
我说,哦。
我萌生出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自己是一条流浪犬,某一天,被人认领了。
弹指之间,这段记忆便烟消云散。
我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不认识他,可却对他有着强烈的好奇。
我又一次问,你是谁?
他笑了:“傻瓜,我是你的星湖。”
我又问,那我呢?
他说:“你是我的莫离。”
这段对话重复了上百次后,一些闲言碎语飘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说,星湖,有人说你疯了,每天跟一具尸体说话。
他说:“我没有疯。”
我说,嗯,我知道。
后来有人闯进屋子,强行将他抬走,他许多天没有饮水进食,身体虚弱,无力反抗,他惊慌失措地说:“莫离,你别走,等我回来。”
我说,好,我等你回来。
我看见一个老人将他按住,逼迫他喝水吃饭,又给他灌了许多药,然后他睡了,睡了足足两天才醒。
我曾用两天将银河系逛了几大圈,将地球研究了无数遍。
可这两天来,我却停留在这个咫尺方寸的屋子,一步都没有踏出去过。
我早已忘记了对他的承诺,我只记得,我不能走出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走出去,我只知道,这一次,不是因为好奇。
他回来时,精神已好了些,虽然看上去仍然很憔悴:“莫离,你在么?”
我觉得他熟悉极了,可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来他是谁,于是我问他,你是谁?
他笑着说:“我是你的星湖,你是我的莫离。”
我重复了一遍,你是我的星湖,我是你的莫离。
他说,嗯。
纵然我只是魂魄,没有可以产生痛苦的器脏与机制,我却觉得很难受,很难受。
我说,星湖,我是不是认得你?
他说,嗯。
我说,星湖,我不想再把你忘了。
他依然笑着说:“无妨。”
我说,不,我不想再把你忘了。
我说完后,扑向那具已经有些轻微腐烂的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