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白发,容颜之俊美,几与温衡颉颃,难分伯仲。
那人缓步走下阶梯,烈烈寒风鼓动他的衣袍,将他枯瘦的身形勾画无遗。
我打量着他,心中蓦然生出一种感觉:也许风再大些,便会将这具羸弱的身子吹散成末,消逝无迹。可他站在那里,却从内而外地散发着一股无比强大的气场,坚如铁,稳如山,仿佛即便雷鸣海啸、天崩地裂,亦当佁然不动。
那人行至刘恕十步开外,两臂伸平,合于胸前,躬身一揖。
“梅轻雪见过公子。”
刘恕下了马,却未上前,眸子半睁半敛,看了他许久,方道:“孤听说过你。”
梅轻雪抬起头,亦看向刘恕。因离得近,我这才发现他竟生着一双红眸,乍然一见,十分骇人。刘恕面无惊澜,定定地与他对视。
二人目光交锋良久,梅轻雪亦道了句:“我也听说过公子。”
刘恕上前几步,梅轻雪弓身道:“公子请。”
刘恕却止步不前,反道:“梅卿先请。”
梅轻雪推辞道:“不敢,请公子先行。”
刘恕哈哈大笑,眸子晶亮,神采奕然,伸出了手,朗声道:“来。”
梅轻雪了然一笑,将手放在刘恕手中,二人相携而行,一路谈笑甚欢,众皆跟随其后。
入席后,众人相互寒暄。我方知此行追随刘恕而来的十二位将领中,有四人是新晋入伍,官衔不高,皆是校尉级别,其中一人我见过,便是高长阙的幺儿高止;还有三人分别是从亲卫军、中门府、盐津城防营调来的。
显然,刘恕甫得势,晋国的贵族们已望风而动,争先恐后地塞人到他身边。是以这支看上去颇具规模的部队,有经验、会打仗的老将或不过一半。
寒暄过后,刘恕表彰众将夺取龙城之功,自江皋以下,一一犒赏,独独越过了梅轻雪,只字不提。
众将大多初识刘恕,皆小心应对。如今见他全无架子,甚好相与,不免轻松了许多,神情间多生喜色。
刘恕犒劳毕,敛了笑容,问道:“今次出征頔山,谁为主帅?”
江皋离席道:“回公子,大王命末将为主帅,梅大人为督军。然临行前有令,若与梁国交锋,须一切听从梅大人指挥。”
刘恕道:“如此说来,你只是名义上的主帅么?”
江皋道:“正是。梅大人才是真正的主帅。此次龙城大捷,末将实不敢居功。”
“孤知晓了,你且坐下。”
江皋闻言,重回坐席。刘恕看向梅轻雪,问道:“梅卿,大王出征前,可令你攻打龙城了?”
梅轻雪越席而出,道:“回公子,不曾。”
刘恕目中精芒大盛,面色陡然一变,疾言厉色地喝斥道:“梅轻雪,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擅作主张,同梁国开战!你可知罪?”
众人纷纷色变,江皋登时起身,急道:“公子——”
刚开了口,刘恕便抬手示意他住口。
梅轻雪面上波澜不惊,不疾不徐地道:“晋梁之战,无可避免。梁国出征頔山之师,多为龙城守军,彼时龙城必定空虚。在非衍战败身死的消息未传至前,利用俘虏扮作梁军残部,即可兵不血刃地拿下龙城。如此良机,稍纵即逝。若是错失,再欲夺龙城,便须耗费十倍之兵力、百倍之粮草。望公子明察。”
刘恕的目光紧紧锁定梅轻雪,忽地大笑起来:“好你个梅轻雪!你实在是……”他眸子雪亮,光彩夺目:“甚得孤心!”言罢,又对温衡道:“桓之,将兵符呈上。”
温衡从系在腰间的革囊中拿出一只青铜所制的匣子,此匣应是内有精密机关,他低头捣鼓了半晌,方听得一声脆响,匣子应声而开。温衡小心取出里面陈放的玉制兵符,上前交给刘恕。
刘恕手握兵符,行至梅轻雪身前,沉声道:“梅卿,孤命你为今次北伐之军师,持此兵符,调兵遣将,孤亦听你指挥。”
此言一出,满堂阒然。
我屏息凝神地看向场中两人,又惊又疑。
梅轻雪默不作声,迟迟不接兵符。刘恕又解下佩剑,道:“此剑为越人所铸,以精钢打造,剑身泛白光,故名‘玉龙’,虽不是甚神兵,却也跟随孤有十年之久了。今日赠与卿,吾心拳拳,望君莫辞。”
此剑我亦认得,我与刘恕在祁山初识时,他便佩戴着它,终日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