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十数日,我仍同往日,栖居撷芳院,习弓练箭,焚膏继晷。
黎枢言时来看望,不相打扰,只是陪伴。人心肉长,我渐也不似初时那般冷眼以待,但于他所求,仍严词拒绝,不留余地。
是日,正当辰时,郭辅、高佐同来相见,我讶然道:“你们今日不上朝么?”
郭辅褪下皮靴,拍落身上雪,笑道:“明日岁首,上什么朝?”
黎枢言见我有客,当即告退,郭辅好奇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才收回目光,问道:“黎姐姐,那位姑娘是谁?”
我好笑地道:“什么姑娘,人家同你一样,是个男儿郎。”
郭辅失望地叹了口气:“原来是个男子,可惜了,生得那么好看。”
我在他脑门上轻弹一下:“你想怎的?”
郭辅捂住脑袋,叫道:“我能怎的?”
高佐提着竹篮,恭恭敬敬跪拜于地:“学生给老师拜冬,恭祝老师新年身体安康,万事顺遂。”
周公土圭测景,所谓“测土深,正日影,求地中,验四时”。
一年之中,日影最长之日,是为“冬至”。
周易有云:阳极之至,阴气始生;阴极之至,阳气始生。
故而有道:夏尽秋分日,春生冬至时。冬至日,一阳生,故为“岁首”。
不同于楚国的“春节秋祭”,晋国依循周礼,祭祀之中,冬至最隆,秦国、周国亦然。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日而后省事。
因要“安身静体,滋养阳气”,是以除了祭祀之礼,冬至时还有长达五日的国假。
我独居撷芳院,与世隔绝,日子过得稀里糊涂,若非郭辅、高佐前来拜冬,竟不知冬至将临。
我扶起高佐,道:“地上凉,快起来!”
高佐将竹篮交给我,道:“我大哥的肉铺子开张了,他专门宰了头猪,教我把后腿肉给你送来。我大哥本是剁了猪头,我见太过血腥,怕你不喜,换了腿肉。”
我接过竹篮,笑道:“肉我便收下了,替我谢你大哥。”
郭辅、高佐小坐片刻,郭辅留下两匹锦缎,辞道:“黎姐姐,我家老爷子交代我去给几位长辈大人拜岁,我们这便走了,改日得闲,再来看你。”
我笑道:“去罢,路上滑,慢些走。”
临行前,我唤住高佐,道:“是了,小佐,你过来,我问你几句话。”
高佐行至近前,我低声问道:“你大哥为何特地教你送头肉给我?”
高佐方才言道“专门”、“剁了猪头”时,我便心生疑惑,高骏的肉铺子开张,给我送两条肉,倒是可以理解,但专为我宰猪送头,未免显得太过隆重,不像他的行事作风,只是碍于郭辅在场,未曾多问。
高佐道:“我大哥说,你是我家的救命恩人,得好生谢你。”
我更生疑惑:“救命?这话从何说起?”
高佐道:“前几日我大哥问我,谁指点我写信给他,教他解散了高家寨,我说是你,我大哥便说,你是大恩人。我大哥还说,若非你指点,他如今怕已和他从前那些弟兄一样,死在牢狱中了。”
我陷入沉思,高佐道:“老师?”我回过神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没事,去罢。”
晋国北境盗匪为患,由来已久,究其缘由有三:一来、天高皇帝远,缺乏管束;二来、边塞多战事,治安混乱;三来、若说那帮匪类上头无人相罩,不大现实。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地方官员,乃至中央政要,欲肃清北境盗匪之风,皆非易事。
杜羲卿明为商贾,实为匪首,安居国都,可见根深。而今上至杜羲卿,下至高家寨,全遭掀底,什么人有这么大的能耐以及决心?
二人离开未久,两名宫人前来,代人送礼,禀道:“梅奉常与如意公主相赠,黎姑娘请收。”
我道声“有劳”,收下礼物。礼物是一只带锁的木匣,内中置一对做工精致的陶制绘漆娃娃,夹一封信,只一句话:黎墨,得空来我家玩,好酒好肉备妥。
晚间时候,两名宫人抬来一箱礼物,皆已开封验视。赵秋生送了玉如意,陈再书送了本古籍,喀朵儿送了手抄本,杜浅浅送了身衣裳,其余各人礼物,不予赘述。
冬至一早,我便在膳房里忙碌开来,活面粉、炼猪油、熬猪皮、拌馅料,准备做角耳。
角耳与饺子类似,皆面包馅料,但一蒸一煮,且工序复杂许多。角耳出锅后,皮儿晶莹剔透,馅儿五彩斑斓,鲜肉配以干果,呈咸甜味,肉香四溢,透着丝甜,或直接入口,或佐以梅子醋、干姜丝调和而成的蘸料,二者皆宜。
因其形似耳,故名“角耳”,是道色香味俱全的面食。
黎枢言早早便来,见我忙活,也不多话,挽起袖子、涤净双手默默给我帮忙,他手法熟稔,竟不用我教,显然做过角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