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身去,背对着他,再也无法故作冷静,当场失控,又笑又哭:“对不住,我失态了,我实在是太高兴了,太激动了!我这个山野村妇,居然要做公主了!这是什么?这是‘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呀……”
我朝门处走去:“对不住,我先告退了。”行至门口,我抹了泪,问道:“洞房花烛夜,乃人生之大喜,你过得快活么?”
“新婚燕尔,如花美眷,温香软玉在怀,丈夫岂言不乐?”
姒仲禹的语调波澜不惊、风雨不兴,我不用看,也知他面上定无甚表情,镇定自若,从容不迫。
我恍然以为,那夜所见的人影,不过是我的幻念。
我轻飘飘地道:“那很好,很好。”我收拾心绪,绷直背脊,缓缓走出大殿。
一晃数日,撷芳院迎来稀客——常侍官朱砂。
朱砂奉晋王之命,召我入望舒殿,我问所为何事,朱砂缄口不言。
我说不出哪里古怪,却总觉得哪里古怪:为公,晋王染病,连使臣都不见,我有何天大颜面,劳他宣召相见?为私,我与晋王能叙什么?若是为封公主之事,理应由宗正部的人出马。
但此番前来的人,都是晋王的近身侍从,可见根本未经过宗正部,只是晋王要见我。何况册封公主并非小事,怎会在晋王的寝宫下诏?这便绕了回去,于公于私,晋王皆无理由见我,此举何意?
我不动声色地对朱砂作一恭,道:“烦请公公稍候片刻,容我梳洗。”
朱砂道:“请便。”
我行经黎枢言身旁时,作口型道:“去找太子。”
黎枢言微一错愕,旋即了然,眨了眨眼,以示知晓。
我拾掇齐整,随朱砂至望舒殿。羲和殿与望舒殿居王宫正中,羲和殿为朝会之处,望舒殿为晋王寝宫。行至殿内,朱砂引我至于西厅,彼时晋王倚在榻上,闭目休憩,高长阙立于一侧,众常侍分于两旁。
朱砂道:“大王,人已带到。”
我跪拜道:“庶民黎墨,参见大王。”
比之册立太子那日,晋王仿佛老了十载,两颊凹陷,双目眢然,身子消瘦,精神萎靡,瞧着十分虚弱。他抬手挥了挥,道:“都退下罢。”
众常侍齐道“是”,躬身而退,只高长阙仍守在厅中。合门的那声“砰”,宛如叩击心上,直震得我颤了两颤。
晋王睁开眸子,和蔼地道:“丫头,莫怕,近前来些。”
我跪行至他五步开外,俯首点地,未敢抬头。
晋王道:“抬起头来,无妨。”
我依言抬起头,目不斜视,不敢旁顾,且作恭顺之态。晋王的目光在我脸上稍作停留,闲叙家常般亲切地问道:“来晋国多久了?”
我回道:“回大王的话,我到晋国已一年有余。”
晋王又问:“喜欢晋国么?”
我摸不准晋王的意图,猜不出“正确”答案,含糊地道:“晋国甚好。”
晋王再问:“比楚国如何?”
我不予正面回答,道:“我的家,在楚国。”
晋王道:“寡人已向宗正部去旨,册封你为公主,待诏书一下,你的家,便在晋国了。”
我把晋王的话反复咀嚼了几遍,琢磨不透其中意味,半晌未作声。
晋王眄目睇来,道:“你怎的不谢恩?难道不喜么?”
我心中惴惴不安,冷汗扑簌簌落下,道:“谢大王隆恩。”
晋王含笑道:“既作晋国公主,入楚国摄政王府上,未免屈尊纡贵。你若想去楚国,寡人可以遣使出楚议婚。晋楚之交势如水火,你若能缓解一二,不失为两国功臣。”
我如遭雷击,眼前阵阵发黑,思绪凌乱如麻:晋王的意思是要送我与楚国结姻?把我嫁给盘疾?他到底安的什么心?意欲何为?
晋王淡定自若地将我的神情尽收眼底,道:“难道仲禹只告诉你,要封你作公主,没告诉你,怎么送你归楚?”
倘若不识、不知、不懂姒仲禹,我定会信了晋王说的话,可我偏偏识了他、知了他、懂了他,晋王的话语,在我心里连涟漪都激不起半圈儿。
我直截了当地道:“我不嫁给楚王。”
晋王未置可否,道:“公主的婚事,不能由心,只能权宜大计。”
姒仲禹同我分析过晋楚关系,大势所趋之下,区区公主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撇开秦国不论,即使晋王有心献出公主求取一时和平,碍于燕国,楚王也未必会答应。晋王不是糊涂之人,为何说出这般莫名其妙的话?
我想不清楚,索性不再想,不管不顾,豁出性命,冒死直言道:“这个公主,不当也罢。”
晋王叹了口气,温声道:“丫头,你可知抗旨不遵是死罪?”
我挺直脊梁,直视晋王,忽地明了他的意图:“大王想杀我,何必兜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