谵月余未动,西面、中间两条战线暂缓进军,这期间又命萧亦城攻打兰考,萧亦城再次推拒之。
萧亦城写给姒仲禹的信,没有署名,没有印章,可姒仲禹却认得出,因为那次非是他们头回通信。
姒仲禹秋祭盛典出使楚国后,便藉梅坞与萧亦城取得联络,直到今时,二人已有数次书信往来。至于聊了什么,他没多说,我便也没多问。但显而易见,萧亦城不避忌与身为晋国首脑的姒仲禹私下打交道,这件事本身便很引人遐想了。
对于“归睢于姒”四个字,姒仲禹言道,他也摸不准萧亦城的意思,又言道,虽有过交往,但他至今无法看透这个人。
我心里存着疑惑:姬宸拥有天眼般的情报网络,姒禽夷之死,他比盘耕知道的还要早,已可见一斑。而我明确知晓,他在萧亦城身边安插了耳目,萧亦城与姒仲禹有通信,并且不止一次,他一次不知便罢,能次次不知么?
我只在心里想了想,并未诉之于口。
短暂休养过后,楚军西面战线继续向前推进,攻至洛邑,中间战线亦至舞阳。
这过程中,晋楚两军大大小小发生过数十场战役,双方斗智斗勇,用尽手段,互取谍报,互抄粮道,互拆堡垒,互偷后方,各有成败,各有盈亏。
晋军虽获得过西华关之战、许鄢之战等振奋人心的局部胜利,但总体上,仍然处于被楚军压着打的弱势局面。
历史上有过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战例,莫不为人歌颂,但那是天时、地利、人和共同造就的奇迹。归根到底,“弱肉强食”才是这个世界不变的铁律。
很多时候,机关算尽,也难以弥补硬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进入盛夏时节,梅轻雪旧疾复发,病势每况愈下,身子愈见羸弱。他意志力非比寻常,不论承受着怎样的苦痛折磨,人前从未失态。终有一日,他的身子负荷到了极限,在帐前会议上中途晕倒,连日未醒。
姒仲禹不得不接过大任,直接指挥作战。
在勾谵有条不紊的调度下,楚军有序将战线推至浊川南岸,勾谵一改先前的温吞作风,两线同时发力,攻洛邑线投入兵力七万,攻舞阳线投入兵力九万,随即增援五万,除了睢州的五万人马仍未动,勾谵赫然已是全军出击,全力攻城。
我对勾谵有了重新认识,观其履历,勾谵在战场的表现远不如在政圈的表现,一生事迹无甚可圈可点之处,乏善可陈,他不是个传奇人物。可就这样一个人们以为“平庸”的人,他将功盖千秋的萧亦城压制得缚手缚脚,他与世人谓神的梅轻雪交手未有大失,非但未有大失,还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战略规划。
有人说英雄造时势,有人说时势造英雄,上苍的这杆天平,到底倾向哪儿呢?
在楚军的猛攻之下,舞阳尚能应付过来,洛邑虽得北洛秦友军、固义张冲军左右助守,由于自身条件所限,战况吃紧,频传危报。
姒仲禹命胥审率军驻白鹤渡、祥云渡,船队全面备战待命,做好了楚军攻占洛邑、抢渡浊川的应战措施。
梅轻雪昏迷以来,姒仲禹夜不成寐,每晚都教我留在他帐中,既不说什么,也不做什么,只在困极倦极时候,搂紧了我休憩,旦有风吹草动,立时便醒,醒了后就再睡不着,夜夜如此。
头伏天气候燥热,我连最薄的衣裳都快穿不住了,姒仲禹却时常手脚冰凉,汗都发得极少。
一天夜里,他辗转难眠,后来攥着我的手,额头抵在我脑后,温热的呼吸扑在我脖颈处,一下又一下。我本睡得不稳,登时醒了过来。往日他似这般时,我总是默默陪在身边,并不多话。
我转个身,对上他的眸子,月光透进账内,在他眼中照亮一点幽光,不明亮,却鲜活。见我醒了,他低声道:“吵醒你了?”嗓音听来有些沙哑。
我摇摇头,依偎到他怀里,道:“向良,我觉得老天不会那么不开眼,教盘疾这个混账坐拥天下的。他要是得天下,只怕可怜的史官们光是想想怎么洗他,就要掉光头发。”
鸡汤虽不能治病,但喝上一碗,却能令人口齿生甜,心情愉悦。
姒仲禹笑了一下,道:“我上半夜做了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