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萃殿内一时落针可闻,只除了跪在地上的尚夫人时不时抽噎一声,再无其他声响。
现下日头西斜,殿内光线渐渐暗了下来,掌灯的宫人进得殿来,发现此间气氛冷如冰窖,不由一阵瑟瑟,轻手轻脚的点了灯,迅速退了出去。
“姑母可知你举荐进来的那两个道人是何来历?”尚儿冷哼出声。
尚夫人哭声戛然而止,这才后知后觉明白了女帝为何突然诘责。
可那二人怎会如此暗害太后?尚夫人脑中回想着最初如何遇见,那二人又如何在巧合之间解决了她的烦恼博取她的信任,再到她如何想到要将二人举荐入宫。
桩桩件件,回想起来,竟真的叫她从中捋出几分端倪。
灯烛亮起,烛光落在女人保养得当的脸上,众人便分明瞧见那上面一阵迷雾被拨开,现出难以置信的恍然来。
时至今日,端王、道人、甘泉宫、太后……事情一件件败露,只要稍一连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尚夫人跌坐在地,双手勉力支撑着,才不致倒在地上。
冉南晴一直站在尚夫人身边,见母亲形状狼狈,连忙蹲下身将她扶住。
在座的几人视线全都落在尚夫人身上,威压使她不禁把脸埋在冉南晴怀中,片刻后她回过神来,向上首盈盈一拜,终于想到要为自己辩解:“兄长,我……我没有丝毫要害你之心啊。”
女人鬓边珠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莹光映在颊畔,更添了几分楚楚可怜。
尚夫人同尚修缙乃是一母同胞,二人眉眼处有几分相像,只是尚修缙不笑时会显出几分生人勿近的淡漠,而尚夫人艳丽之色更显。
“你先起来吧,这般不好看。”尚修缙偏过头,瞧了地上女人一眼,终是有些不忍。
尚夫人却跪在地上没动,她有些慌乱,端王谋逆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如今竟同端王牵扯在一起,便是大忌。况且致使甘泉宫爆炸的两个道人是由她亲自举荐,她只觉自己百口莫辩。
正兀自垂泪,就听上首少女声音和缓了不少,道:“姑母起身吧,朕知姑母并无异心,只是被奸人利用。”
尚夫人颊畔挂着泪珠,抬头看去,女帝五官明媚,灯光下竟初见不怒自威之态。好在她声音渐渐柔缓,渐渐安抚了尚夫人心中恐慌。
冉南晴将母亲搀扶起来,二人方才落座。
“父后,您还没有说,您是如何开始怀疑那两个妖道的?”尚儿见尚夫人不再哭泣,继续追问尚修缙。
听到这个问题,尚夫人显然心中也有此疑问,也看向兄长。
尚修缙却也没卖弄,只扫了眼尚夫人,尚夫人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有些难堪的避开了他的目光。他摇摇头,叹了口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道:“你姑母向来不信这些,却突然对那二人推崇至极,吾起先也并未将其连想到端王身上,只是后来令人几番暗中调查,才发现那二人十几年前竟得过端王恩惠,于是便决定顺势入局,端瞧瞧他们究竟有什么手段。”
是了,能令一个不信此道之人相信,定然对此人了解至深,专门投其所好,方能得此人信赖。
见被说中,尚夫人不由脸颊一红,竟无法反驳。
去岁春日,听闻有一位云游道人路过京城,她在凌国公夫人的邀请下一同去道观拜真人。她原本只是出于平日里情谊不好拒绝,却不料那道人一见她便连连赞她于道家有缘。
饶是她起初不信,但一而再再而三的身边的事情应验,她也不得不动摇了。
想到此处,她方才醒悟,原来那所谓的云游高人想来一早便将她摸透,她所以为的灵验,也不过是被人提前设计好,专门对症下药罢了。
瞥见尚夫人脸上神情,尚修缙又是一阵无奈,同为一母所生,怎么他这个妹妹就单纯至此。
尚修缙摇了摇头,不再看她。
夜色见深,折腾了一天大家都面露疲色,尚修缙吩咐下人摆了席面。
扶闻绰起身撩摆,跪在地上,声音有些沙哑:“殿下,老臣不敢拂逆殿下好意,但恐家中记挂,臣请殿下允准先行归家。”
从一早上朝,至现在天色暗下,扶闻绰确实辛劳。尚修缙上前将跪在地上的人扶起,理解道:“也好,扶相早点回家,免得叫相国夫人担心才是。”
而后,扶相又向帝后二人行了礼之后,起身退出临萃殿。
待扶相离开,尚夫人迟疑着起身,又缓缓跪下,嗫喏道:“臣妇犯下大错,无……无颜……”
“嗯,你回去好好闭门思过吧。”尚修缙没等她说完,出声打断她。
而后便绕过跪在地上的尚夫人,走出正殿。
尚儿和扶绍跟在尚修缙之后,也离开正殿,二人皆没有多看地上的尚夫人一眼。
待殿中人离开,尚夫人才心中愧疚的小声说道:“是。”
……
是夜,月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