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起来简直飞快,就像挡不住掉落的黄叶,转眼间天气就变凉了。
白先生日日都来,且必然在早食前到,他爱吃,尤爱荣娘的手艺。一日三餐不落下,仿佛长在这里一样,用他的话说,人活着就是为了填肚子,肚子舒服了,整个人就都舒服了。
有时候冷世安念书念得晚了,白先生便也留的晚,他对这个学生可以说是尽心尽力,这个时候蒲泉之便会拿着好酒邀请他来一顿夜食。伴着蟾光酒香四溢,三两个小菜,五六句闲言,快哉,足矣。
白先生是个实在人,教学生要教有缘的,吃东西要吃有味的,当先生一丝不苟但就是不收银子。除了第一日拜师收下了荣娘替冷世安准备的六礼束脩之后,便分文不取。
用他的话说:“我只动动嘴皮子,课本、学问,甚至要提问的问题都是世安准备好的,我这个先生实在做得轻松。”
话虽如此,可冷世安却心里明白,白先生学问大且不遗余力,他是性情中人不落俗套,对那些身外之物甚至有些嗤之以鼻,每日一件长衫穿了又穿,荣娘看不下去给他扯布另做了两身替换。这种人清高有腔调,等闲打动不了他。所以他更加日复一日地用功努力。
冷世安是个极自律的人,无论前一日温书到多晚,次日晨起必先按照姨丈教的拳脚步法练一套拳,直至脊背出汗方才罢手。随后便洗脸更衣,早食过后便坐在案前读书、写字,如此一日才算开始。
少年隔窗而坐,清冷专注的眉眼,绿竹掩映,挺拔如松。
每每这个时候,阿英都会端上自己新做好的甜品,有时候是樱子酪,有时候是甜乳膏,或者选一些时令的瓜果再淋上一些蜂蜜、撒上桂花,待盘子奉上,白先生的眼睛早已经眯成了一条缝,他爱吃甜食。
初秋的风微凉舒爽,配上当年的新茶,解腻润喉,顿时身心愉悦,间隙穿插着东子带来的县城里的见闻,这样的日子简直不能更好了。
东子家贫,灾害年一家都死光了只剩下母子二人。亏得这些年荣娘的接济才挺过来,如今东子长大了,日日都会去县城里贩运些小货,转手挣点碎银子日子也还过得去。
“听说岳子禹大将军在北边又打了胜仗了,三万大军破敌十万。”东子伸出两只手,张开的五指指缝间都是黑灰。
“这凯旋指日可待,听说到时候还会经过咱们淮州呢,就是不知道会不会经过茂县。”他一边帮蒲泉之修理用久钝锈的工具,一边说道着,言语眼颇有向往之意。
“怎么,你想去看啊?”阿英在一旁修剪花枝。
“他哪里能看到。”白先生从冷世安的书房里踱步出来,站到树下,捏起一块桂花酥咬在嘴里,脆渣落在前衣襟上,他赶忙用另一只手去接,然后抖入掌心,倒进嘴里。
“白先生好简省,掉在衣裳上的渣子都不放过。”东子打趣。
“你懂什么。”白先生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落在衣裳上就会落在地上,生了虫蚁才叫费事。”
他呷了一口清茶,唇齿间的气流发出清冽的赞叹声,缓缓道:“你方才说得凯旋之事,纯属无稽之谈。那岳大将军任蓟辽总督,朔军统领,负责北方军务,仗也是在北边打的,怎会绕道来我们这南边小城,岂不南辕北辙。”
东子急道:“您还真是说错了,朔军骁勇,近些年北方战事平得七七八八,倒是南边一些边陲偶有小患。估摸着这是要接着凯旋的仪仗来绕一圈,震慑一下,让他们不敢造次。”
说起岳子禹阿英心霍霍直跳。上一世她对政事军务并不知晓,只记得火烧咏芳殿那晚婢女们来报叛军攻入城内,说的就是岳子禹的朔军,他叛变造反了。
“岳大将军英明神武,我以后也想像他那样。”东子拍了拍胸脯道,“我决定了,到了年纪就去征兵处报名。”
阿英怔愣,她想不出这其中的关节,但总隐隐觉得哪里不对。
“嗯,这个想法好,当兵适合你。”白先生鼓励东子,“所谓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阿英你说是不是。”
东子的目光看过来,阿英被打断思绪,冲着他甜甜一笑,东子开怀,露出满口白牙。
“说起嫁女,我听说小梅的娘给她许了人家,是什么人,你晓得吗?”阿英问东子。
小梅是阿英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小姐妹,比阿英年长两岁,如今虚岁才十二,人生得大眼圆脸,虽算不上白净,却十分爱笑,且笑起来很喜庆。她生得文静,性格有些懦弱,总是安安静静的,是全村最心灵手巧的姑娘,曾经送给阿英许多她自己绣的手帕和花样子,阿英特别喜欢。
“她娘给她说了一门亲。”东子继续手里的活计,“可是小梅打听了,对方是州府的大财主,但是年纪大了却无子嗣,据说要娶几房小妾续香火。”
阿英一下子就想起了蒲苗,差不多的情况吧,怎么一个一个都是这样,让人觉得好无力,好悲哀啊。
“那小梅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