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棠梨倏然笑了一下,在顾翊的眼底轻晃:“我收回之前说的话。”
顾翊盯着她问:“什么?”
她按住他点在自己领口的手,平静地说:“你很适合当演员,至少这一出戏,你演得足以以假乱真了。”
“是吗?”顾翊只是轻笑一声,慢条斯理地反问,“那你有没有想过,或许这就是真的呢?”
段棠梨只是盈盈笑着,好像在听一个莫大的笑话。
顾翊收回了手,没有再试探她。
春雨如丝,是夜空放下的一卷细密帷幕,幽风动帘声沙沙。偌大的客厅里,华丽的古董玻璃吊灯高居穹顶,冷眼俯视一桩各怀心思的豪门婚姻。
“老公,”她却忽然在身后叫住了他,眉眼里藏着些许缱绻,“陪我把《教父》看完吧。”
顾翊顿了一下,回一个“好”字。
彼此都默契地不再提协议和演技的事,表演与现实的边界被无形的手轻轻抹去了。
顾翊执起遥控器,问道:“你上次是看到哪儿睡着了?”
段棠梨回想了一下,指了指进度条的某处。
“这不是才开始没多久吗?”顾翊失笑一声,语气揶揄,“顾太太,你就这么对待我所欣赏的电影?”
段棠梨有些委屈:“我本来没想看电影的啊,当时只是来拿一杯水。”
顾翊也不计较,只是玩笑道:“这次可别再睡着了,还要我抱你回房间。”
想起那晚自己迷迷糊糊中做的事情,她就不出声了。
百寸大的投影屏幕缓缓落下,顾翊伸手熄了灯,周围一霎变得像是一间小型影院。两人并肩坐着,是这里唯一的观众。
影片从上次停下的位置再次开始了。上次段棠梨见到的是一代教父维克托出场,在阴影里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面孔,言谈举止富有绅士风度,带着黑/手/党的残酷冷血,却又重视家庭和原则。
而这次,维克托所带领的柯里昂家族正在遭遇重大变故,家庭面临崩溃,教父的形象陡然变得落寞而衰老。
段棠梨静静看着那些预示着人物命运变化的镜头,极具革命性的光影处理手法,充满隐喻的场景与事物,心里隐隐冒出的念头,却似乎与影片本身无关。
上一次看《教父》时,她以一名演员的视角置身事外,体味这部影片的经典之处。而此刻她看着相同的镜头,想的却是它与顾翊之间的关联。
他喜欢胜利,是子弹击中猎物那一瞬间迸发出的鲜红之花,是金石剧烈碰撞时擦出的火花四溅,是推杯换盏就完成更迭的权力秩序。他也喜欢宏大,一座庄园式的繁花盛苑,矗立在故京市中心的顾氏国际金融中心,触手蔓延到全球的商业帝国。
但《教父》并不是一部关于暴力美学的电影,维克托家族的命运在影片开始不久后就急转直下,教父之子迈克尔为逃避通缉而躲到了意大利的乡村里,经历万难才重新回到美国继任新一代教父。这个过程并不宏大,胜利也来得过于曲折,那么到底是哪一点吸引了他呢?
段棠梨微微侧目,试图在黑暗中捕捉的顾翊神情。他微绷着下颌线,俊朗的轮廓越发深邃,唯一的光源在瞳孔中变化闪烁,却照不出什么表情。
“Never tell anybody outside the family what you’re thinking.(永远别让外人知道你在想什么。)”唯独老教父的信条,让她将这部影片与顾翊联系起来。
上一秒还在把酒言欢,下一秒就兵不血刃,这就是顾翊,令人永远捉摸不透他的真实想法。
“在想什么?”那被联想的对象忽然启声,转头接住了她的视线。
段棠梨来不及躲闪,与他的目光撞了个猝不及防,心思都写在一双闪烁的乌眸里。
顾翊轻笑一声,悠悠道:“你觉得我像是电影里的谁吗?”
老教父维克托?还是他那将来成为新一代教父的小儿子迈克尔?他们都有许多优秀的品质。
“不,你不像任何人。”段棠梨却是轻轻摇头,在逐一比照联想过后,找不到那样一个角色。
幽暗的光投射在她眼中,溪流般缓缓浮动。她告诉他:“你就是你,如此而已。”
顾翊没有评价她的想法,单手撑在丝绒沙发上,靠近了她几分。寂静昏暗的夜里,呼吸仿若蜉蝣,顺着微薄的光流滑到她的脸颊上,似凉还热。
段棠梨下意识向后仰着脖颈,露出一段纤细优雅的弧线。他伸手托住了她的后脑勺,修长的指节穿插进乌发中,指腹紧贴着头皮。
“那你说说,我是谁?”他紧挨着她,却又未过分狎昵,似乎只是想让她能够将自己看得更清。
睫羽轻颤,段棠梨的唇瓣微微翕动。顾翊背对着屏幕,一圈圈的光晕蒙在他的身上,轮廓越发模糊,像是电影开场时藏在阴影里的教父。
如果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