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两位公子手段狠辣,使得朝中百官心生畏忌,但他们行的到底是正义之事。倘若章文帝诛戮功臣的屠刀挥到自家头上,试问在场的儿郎们哪个有他们这般血性?
如此才德兼备的男儿郎,结亲之事宜早不宜迟,哪怕女儿大个几岁也无妨啊!
看永宁郡主这架势,陆家是不好肖想了,但这不是还有袁家吗,上无公爹婆母,下无叔侄姑嫂,没有大家族里那些阴私腌臜事,嫁进门去就能掌家,这样的日子才叫舒坦!
夫人们悄悄给自家女儿使眼色,贵女们也脸红心跳,纷纷挺直了腰背,隔着面纱偷偷瞧着对面的少年。
“今日可有国子监的人前来赴宴?”袁知晏问。
沈鸿笑着招呼道:“来了,都已入座,公子们请。”
席面设在桃林下,正值桃花盛放,团团粉雾聚簇枝头,众人于夹岸临溪而坐,男女宾客的座席用素面屏风隔开,每张几案旁都有侍女伺候。各案首均放置着一敞口缠枝莲花斗笠大碗,风乍起,落红纷飞,逐水而流,晶莹的花瓣在碗盏中悠悠转动。
见众人都已落座,沈鸿端着酒杯起身:“今日各位光临寒舍品花赏春,高朋满座,沈某荣幸之至!凡碗盏之中有落花者,皆可表演助兴,吟诗作对也可,歌舞琴筝也可,舞枪弄剑也可,不欲展露才艺者,当浮一大白!”
宾客们闻言笑成一片,那些到了适婚年纪的儿郎闺秀们也都躁动起来,有意结亲的人家更是喜不自胜,打算趁这个机会为自家儿女寻觅个好姻缘。
永宁郡主正示意她的婢女抓一把桃花瓣丢入碗中,就听得沈鸿又道:“前几日家中寻得一份手抄古谱,可惜谱子已残缺不全,小女有心添补了几节,今日权当是抛砖引玉吧!”
两岸顿时响起一片叫好的掌声。
“可真是不巧。”女宾席面突然传来一道慵懒的女声,永宁郡主丹唇逐笑而开,“本郡主正想抚琴一曲,且碗中已有落英,不知合不合沈尚书这席宴的规矩?”
隔着一道屏风,京中的公子哥儿都伸长了脖子,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主儿。
“自然是合的,郡主先请。”
听沈鸿这么一说,永宁郡主反倒不着急了。
她眼睛一转,目光落在宋清姀身上:“前阵子听说沈家妹妹随了母姓,本郡主还觉得甚是新奇,以为妹妹所用之物皆是与众不同,没想到妹妹竟用如此寻常的琴吗?”
坐在席面一侧的女童起身,冲她盈盈一拜:“郡主见笑了。”
“既然你我二人都准备了曲子,不如就用各自的琴来比试一番。”永宁郡主嘴边的笑意加深了,“若你输了,古谱归我,若我输了,此琴归你,如何?”
永宁心想,真是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她正愁着怎么让陆淮岳注意到自己,陪衬的就来了,这丫头比自己小上几岁,用的琴更是不及自己的百分之一,定是必输无疑!
琴技的高低,没有旁人衬托怎能看得出来呢?
见对方沉默,永宁郡主微微蹙眉。
“怪我思虑不周,妹妹才学琴几年,用的也不是什么好琴,想必是不敢比吧……”她突然顿了顿,像是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本郡主心直口快惯了,妹妹可别计较!”
跟在宋清姀身后的逸心抱紧了怀中的杉木琴,那是一张黑漆流水断仲尼式古琴,也是市井琴坊中最常见的一类,最适合初学小儿练习。
而永宁郡主面前摆着的古琴,通体乌黑光润,隐隐泛着幽绿,琴尾还镌刻着金漆松涛竹林,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单从这琴来看,便已高下立现。贵女们离得近,自然看得分明,她们互相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垂下眼睛。
女童却接过了自己的仲尼琴:“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陆淮岳和袁知晏根本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流涌动,为了套出袁知晏的小恩人究竟是哪家女眷,两人一反常态,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惜春宴才刚刚开始,来赴宴的国子监监丞们就已经喝高了,个个红光满面,踌躇满志,恨不得拉着他俩当场拜把子。
忽而听到屏风后传来变幻无常的琴声,起初闷沉滞涩,如汩汩潜流;转而清涟泠然,似幽涧滴泉;紧接着音律一转,纷乱急促,像骤雨疾风;而后终于汇聚成湃湃湍流,长风破浪,击碎了暗礁险滩,翻腾起云水之怒,天风浩荡,水泽滔滔,却于最高处戛然而止,空留耳生余响。
待尾音落下,全场皆静,众人只觉得意犹未尽却又酣畅淋漓!
国子监的李监丞端着酒壶吨吨吨灌了几口,开怀大笑道:
“好哇,余音绕梁,大开大合!高山流水遇知音,真是痛快!”
在京几年,国子监中凡是和肃州有关联的监丞都被袁知晏抓着问了个遍,二人率铁骑军和显武军进驻肃州黑山大营后,他也一直没有放弃寻找他的小恩人。
总能找得到的,他想,不知与她再见时,会是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