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淮岳和宋清和从地牢里出来时已近戌时,天幕黑沉无星,远空上阴云低垂,雪花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天地间对撞出一片极致的黑白。
陆淮岳肩上搭着一袭鸦青织锦披风,身上溅了血,风雪横扫而过,墨色的衣袂猎猎飘扬,散发出似有似无的血腥气,怕熏到她,他不动声色地避开几步,将披风抛给纪峥。
“去我那儿吃吧。”
“好啊,走吧。”
两人顶着风雪并肩往主帐走去,雪花洋洋洒洒地从身后追上来,交织成一片白茫茫的海。
身后的地牢外闪过一道黑影,待他们走远了,那人才推着饭车不紧不慢地走入狭长的甬道,车轮和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地牢深处。
狱卒们见了他都笑着招呼道:“今日怎么是你来送饭?”
“伙房那边离不开人,叫我先送碗热茶来给几位垫垫,饭菜稍后就到。”那人从车兜里掏出几个竹壳暖水釜和茶碗,倒了热水递给众人,“大伙儿都过来喝口热茶暖暖身子吧。”
众人纷纷搓着手凑过来,每人端着一个大碗吸溜着,这鬼天气,头皮都要冻得发木了!
“这茶怎么喝着有点苦啊?”
那人面色如常:“天太冷了,伙房特地煮的苦杏仁茶,最是润喉利咽。”
见他提着热水脚步不停地往关押绑匪的牢房中去,狱卒一边开门一边抱怨:
“直娘贼!这些王八蛋也配?真是浪费!”
那人笑答:“没办法,天冷是要冻死人的!”
狱卒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进去。
豁牙子蜷缩在牢房的角落里,老八躺在不远处的干草上,生死未卜,耗子们全都兴奋地围在他身边,看样子十有八九是没命了。
二哥自从被提审,回来后就一直失魂落魄地对着墙壁喃喃低语,豁牙子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
直到他听见外面的狱卒扯闲篇,说还有个漏网之鱼被剁了腿脚,豁牙子算是吓破了胆,当初挑脚筋之事他也有参与,保不齐哪天就神不知鬼不觉地被人杀了!
他实在不明白,不是说绑了那两个娘们儿,兄弟们就能发大财吗?
他正瑟瑟发抖,面前突然伸过来一个碗,豁牙子艰难地抬眼望去,顿时悚然一惊!
他在北山的松树下见过这个人!
二人这厢到了中军大帐前,陆淮岳被铁骑营的武教头叫住,宋清和就先行一步。这是她第一次进入主帐,与其他军帐相比,确实要宽敞许多。
上首是主座,东边一张长桌,架子上陈列着长枪棍棒,架子前整齐地排列着十几张红漆杉木圈椅。正中央的空地上摆放着巨型沙盘,能想象得出将帅们集聚于此,以山川为盘,军旅为棋,辩争纷纭的场景。
沙盘上,河谷峰峦的脉络清晰可见,其间零星分布着各色小旗,小旗用了太久,都已经褪色了,那是肃、燕两州规模较大的城邑,稍小一些的村落在这沙盘上根本见不到踪影。
宋清和扶着沙盘边缘,转头问纪峥。
“你家在哪儿?”
纪峥没想到她会问他,腼腆地挠了挠头:“我家不在这儿,我家在盘龙关,西边就是朗钦河。”
“那你怎么来这儿投了军呢?”
想起往事,纪峥呆呆地望向地面,神情黯然。
“当年羌贼来犯,一路打到盘龙关外三百里,我家三个男丁,大哥和二哥都投了军。我那时候年纪小,就记得乡亲们披红挂彩,十里相送。临行前,大哥抱着我说,照顾好老娘,他们出关了!”
他说着,眼眶慢慢红了,眼泪却没有落下,似乎是在往心里流。
“壮士出乡关,月不照人还。大哥战死了,二哥被胡马踏成了皮,不到半月,盘龙关也破了,娘为了护我,和羌贼一命换一命……”
“我跟着逃难的乡亲们到处磕头要饭,裤子磨烂了,父老乡亲们就将战士出关那日的红绸绑在我腿上。后来到了京城遇见将军,是将军收留了我……”
宋清和的手越攥越紧,直至沙砾硌痛了指尖。
生逢乱世,人命如飞蓬,了去无痕迹。
在战争中,个人命运远比这盘上任何一粒黄沙都要渺小,史家的视线投向的永远是上位者间的博弈、大人物的赫赫功绩,而千万百姓的人命不过是战争中的一纸数字。
历史的洪流裹挟着泥沙汹涌向前,让身处其中的人别无选择。
陆淮岳从帐外进来,抬手按住了他的肩膀。
“去吧,去打两份饭来。”
“是!”纪峥吸了吸鼻子,抱紧食盒低头出去了。
陆淮岳拉开椅子让宋清和坐下,说起今日审讯的情况。
“我审的几个都说自己只知道有这个人,但这人具体是谁他们不清楚。”
“我这儿也一样。那个二哥是这帮人的二当家,据他交代,他们受家主之令秘密潜入大乾已有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