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那儿领足了赏银,个个脸上都挂着笑,吉祥话说个不停,张灯结彩,煎炸烹煮,好不热闹。
到了除夕之夜,帝京城的热闹便达到了顶峰。
勾栏瓦舍歌舞升平,商贾云集;大街小巷火树银花,亮如白昼。光源从天上落进人间,转而衬得朗月疏星皆黯然失色,像是被拓印上去似的,只留下淡淡的虚影。
官家在金銮殿大设筵席,百官携家眷进宫赴宴,举杯共襄盛世,沈鸿也去赴宴了,要过了子时才能回来。
往年宋家人都得一同进宫觐见,岁暮天寒,那大殿又透风,不等开席众人的腿脚都要冻僵了,再精美的饭菜、再清妙的舞姿也都索然无味。
今年终于能在自家守岁过年,宋老夫人欢喜得喜笑颜开,刘妈妈见老夫人高兴,心里也跟着高兴。
“老夫人年年在宫宴上吃了冷食都要腹痛,这回可好了,单子上都是您爱吃的!”
宋老夫人点头:“宫里的吃食好是好,可还是自家饭菜吃着舒坦啊!”
宋怀玉笑着打趣道:“怪不得每年从宫里回来,娘都得再吃上些,我还以为娘要当女宰相,连肚量都比一般人大不少呢!”
满屋的人听了都哈哈大笑,宋老夫人边笑边作势要去打她。
“你这丫头惯会笑话人!都是当娘的人了,嘴上还没个把门的!”
为着这顿年夜饭,尚书府的厨子厨娘们使出了浑身解数,一进腊月就开始准备,佳肴美馔无所不有,蒸煮烤炒脍一应俱全。灶膛从早燃到晚,饭桌如花圃一般,大小菜式五光十色,琳琅满目。
为了照顾张大夫的口味,大厨娘还在宋清和的指挥下做了红烧肉和糖醋小排,果不其然,张大夫吃得那叫一个心花怒放。
陈潜恢复得很快,已经能靠着拐杖自己走上一段了。她坐在宋清和身旁,看席间众人说说笑笑,也羞涩地笑着,时不时说上几句。
这是自娘亲去世后,她过得最亮堂的一个年。她又有了家的感觉,有了珍惜的人,有了想要留下来的地方。
越是喜庆日子越有人要作妖,大家都喜气洋洋,唯独那两口子笑得勉强。
宋含章起身给宋老夫人敬酒:“娘,孩儿都好些天没能见着您了,实在是想娘想得紧啊!我跟兰英日日来请安,您都避而不见,难不成以后都不打算见我们了?”
此话一出,席上的笑声顿时戛然而止,门里门外一片寂静,都朝这边看过来,遂心只差把“晦气”二字写在自己脸上了。
宋老夫人神色淡淡:“眼不见心不烦。”
“娘,您说什么呢,我可是您儿子啊!”宋含章笑容僵硬道。
“我可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宋含章将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您是不是也看不起我,觉得我没本事?”
“你不是没本事,你是太有本事了!”宋老夫人冷笑一声,“寻常人哪有本事伙同恶匪谋害自家人啊!”
李氏拍桌而起,她已经有些显怀了,仗着自己有了身孕,脾气也比以前大了不少。
“婆母是还在怪我们了?”她扬着下巴,一副泫然欲泣的委屈样儿,“我们也是被奸人蛊惑才做下错事,何况姀姐儿也毫发无伤、全须全尾地回来了呀!一家人过日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婆母何不把这页掀过去算了?”
“掀过去?我正想把你们清出去,年都过不安生!”宋老夫人不耐烦地挥挥手,“来人,把他们拉走!”
宋含章双拳紧握,双目赤红:“娘!他们说您要分家,到底是不是真的!”
“分家?!”李氏的尖叫声犹如铁钉划玻璃,“分什么家!张大夫都开方子了,我怀的是个男胎!你们宋家连孙子都不要了?”
张大夫一听还有他的事,不情不愿地放下糖醋小排,嘲讽道:“是老夫喝多了,还是二夫人喝多了?好端端的居然说醉话!”
宋含章酒气熏天,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盯着宋清和:“是你吧!就是你这死丫头撺掇着老太太要分家吧!”
说罢,便借酒装疯冲上来要伸手抓她,却没注意到在场众人皆神色平静,无一人拦他。
宋含章畅通无阻地冲到宋清和面前,却看见她眯起眼睛笑了,眼尾那颗红痣被烛火照得愈发明艳。
他心头忽地掠过一丝惧意。
啪地一声脆响,在李氏的尖叫声里,他的头猛然偏向右边,有东西从口中飞出,过了半天脸上才传来火辣辣的痛感。
“去秽辞旧岁!”
眼前少女笑得明媚,紧接着又是一巴掌,他的脸又转向左边,整张脸都麻木了。
“净庭迎新春!”
“好!”张大夫不嫌事大地鼓掌叫好。
“小的打老的,你们都不管?”李氏惊恐地指着她,“疯了!你们宋家人都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