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家人都跑光了,我也想一走了之。这种混淆血脉的事情,瞒过一时容易,难的是瞒过一世,世家大族更是如此,保不齐哪天就被人翻出来,露了馅丢了命!”
“刚开始,我是想带上二哥一起逃的,可他那个人,你们也知道,要是把这事告诉他,他一定会揽到自己身上,替我去顶罪!”
吴宗韵谈起自己被情人背叛,没有流一滴泪,她仰天而笑,笑自己一枕黄粱,半生荒唐。
可是提到她二哥吴宗润,却忍不住低头揩了眼泪。
“我二哥这辈子已经够苦了,不能让他也搭进去,我失踪后正好能跟他划清界限。他好不容易才混出头,主家也看重,绝不能为此事丢了前程!”
“我自己作的孽,我认!可是潘家人凭什么?凭什么罪魁祸首还能高枕无忧?”
她说着,恨意在胸口翻江倒海,脸也染上了愤怒的红晕:“要是他们一辈子不回京便也罢了,可潘氏不仅回来了,还摇身一变,成了官夫人!”
“官夫人?哪家的官夫人?”
“王家,王时恒!他们的儿子就是州桥码头旁边,王家文馆的东家!”
陆淮岳与宋清和对视一眼,两人眼底皆是掩不住的震惊。
原来,他们和王公子的因果,早在上元夜的投壶摊前就开始了。
六度分隔理论说,最多通过六个人就能认识世界上任何一个陌生人。世间众生芸芸,万象浩渺,看似互不相干,毫无瓜葛,实则牵丝扳藤,盘根错节。
若是依吴宗韵所言,陆淮山与王家公子才是一母所生,单看他俩的脾气性格倒确实是如出一辙。
宋清和问道:“你一直暗中关注京里的动向,潘氏回京后,你有没有去找过她?”
“根本用不着我去找她,她一进京就派人四处找我,王家文馆开张的头一年,每张小报都登着我的寻人启事,写得比唱得还好听!你们说,她找我是为了谢我,还是为了杀我?”
“有一回我差点儿就要出现在她面前了,恶人活得风光,我却像是阴沟里的老鼠,凭什么!”
吴宗韵一连问了好几个凭什么,气得咬牙切齿。
“那你为什么没去?”
“因为那日我看见,她在给她儿子请大夫。”
宋清和转头问陆淮岳和纪峥:“王公子有什么毛病?你们听说过吗?”
“旁人肯定没听说过,这可是王家的秘辛!”吴宗韵嘴角浮起阴狠的笑,笑得满心畅快,“潘氏的儿子是天阉之人!”
官兵们押着犯人沿原路返回,下午就将李二河和吴宗韵投入开封府大牢。
宋清和突然想去看看宋含章,初到大乾时,他曾是她最恨的那个人,可是现在,他已经不再重要了。
宋含章被关押在大牢深处,要沿着甬道拐上几个弯才能到达他的牢房。
官宦人家的子弟在犯错后,通常是关押在距离出口比较近的位置,一来方便亲属探视,二来每顿都能吃上热乎饭。
不然,狱卒提着饭勺穿过各个牢房去送饭,等送到大牢深处,热气早已散尽了。
宋含章的牢房是宋老夫人特意嘱咐的,她是真的寒了心,自从他入狱以后,一次也没来探望过。
宋清和来到牢房外面时,宋含章正倚着墙壁坐在草榻上,仰头盯着屋顶的窄窗。
那扇窗户很小,在他脸上投落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光斑,尘埃在光束里忽上忽下地浮动,他的眼珠一转不转,一副老僧入定的姿态。
听见狱卒开了牢门,他也不为所动,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直到熟悉的声音传来,他终于转过了头。
宋含章眯起眼睛,刚想说话,成串的口水就滴了下来,被四方光束一照,冰棱似的,亮晶晶地挂在歪斜的下巴上。
“是你,”他看向一身戎甲的宋清和,随后又摇头问,“不对,你是谁?”
门口的狱卒已经识趣地退下了,宋清和随手抄起一把交椅,边走进牢房,边打量着宋含章。
只见他胡子拉碴,两腮瘪陷下去,松垮的脸皮上皱纹横生,短短一个月未见,看着竟像是老了十岁。
想必是太久没跟人说话了,他的眼神有些散。
“宋清和。”
“不,你不是,”宋含章连连摇头,眼睛虽黏在她身上,却好像透过她看着别处似的,口中含糊不清地重复道,“你不是……”
“你不认得我不要紧,我认得你就行。”宋清和笑了,“手脚还疼吗?”
宋含章眼里的光逐渐凝实起来,他想起柴房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夜,警惕道:“你来做什么?杀我吗?”
“别紧张,来跟你打听件事儿,”宋清和将交椅放在他对面,大大咧咧地张腿坐下,胳膊肘撑在腿上,带着十足的野气,“你在水云阁那个相好,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为什么……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