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脸色不好,等复关来了,再做定夺吧。”夏沅走过去,拍拍他的手臂:“我陪你一起等。”
夏沅明明站在他面前,他却觉得她说话声音像蜘蛛的触手,轻轻拍打着四周透明的厚障壁,却始终不能穿透。
他等不及了。
今天演这一场大戏,耗尽了他所有的耐心。寿陵君景翠已死,上官大夫在他手里,接下来还有昭阳,熊横,一个个的杀下去,要杀到什么时候?
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头痛欲裂,越来越喘不过气。
他杀不动了。他曾发誓,不再当讨好人的佞臣。可是只要他还活着,还想报仇,就不得不靠着这张脸讨生活。
那就去死,去死。
云梦泽含情脉脉地在那里等着他。
他跌跌撞撞地走,呼吸轻松了不少。上次这么跑,是什么时候?不卑躬屈膝,自由自在地奔跑。
夏沅在他背后喊,想拦他。他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推开她,自顾自步入湖中。
身子刚碰到水,胸腔就像被划开了一条口子,新鲜的空气涌进来,驱散了耳边的轰鸣。
“等一等!”这一句话,宋玉听见了,于是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他半个身子已经泡在水里,早秋的水有些冷,但也该比初春的水暖。
夏沅站在岸上,问他:“真的一刻都忍不下去了吗?”
“像人一样活着,我学不会。”他很累很累,连站立都觉得费劲:“我不想再讨好人了。”
“你先回到岸上。”夏沅伸出手,向宋玉呼喊:“回来再说。”
宋玉不愿回去,但他想死前再袒露一次心迹:“在你眼里,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好人。”夏沅直截了当,手又向前探了几寸:“是……很温和的人。”
“阿洛有没有和你说过,人家在背后怎样议论我?”
“阿洛和我说,太子打她之后,你递给她一张手帕。那时满宫里都看她笑话,只有你愿意帮她。”
宋玉没想到阿洛居然在背后对他还有好话,哑然失笑道:“那你,替我多谢阿洛。”
“你亲自去谢,我替你干什么?快上来。”夏沅举得手臂有些酸疼,她换了一只手,继续伸着。
“我之所以能出入宫禁,是因为得熊横宠幸。分桃断袖,你明白吗?”宋玉的语气很平静。他的衣摆漂浮在水上,下衣浸了水,沉得发闷。
夏沅费了点功夫才想明白。
“我曾以为,宛转承欢,是能接回先生的。我也以为,找齐了上官老贼的罪证,就能帮先生平反。那么多条路,我走了一条又一条,哪条也走不通。”
“‘君子比德于玉’,先生和望伯伯把我当君子来养,给我这个好名字。可我把德行全扔了不说,连他们的命也救不了。”
“三闾大夫不会责怪你的。”夏沅静静听着,她似乎摸到了宋玉心里那个死结。
“家雉挣扎着飞起来,也不过翱翔蓬蒿之间。我拼了命上去,敲碎了一身骨头,也不如鄂君和太子几句话——就处置了上官大夫。”
“熊横不会放过我。我只要活着,他不会放过我。小夏……他不会放过我。”
夏沅看着宋玉,在阳光下,悲哀,痛苦,走投无路,美得像楚歌里的神仙。她的心和小腹一样热热的。
“总有办法逃开的。复关不会放弃你,我……我也不会。”夏沅向他保证。
“你不会……为什么?是因为我这张脸吧。”不会放弃?宋玉只觉得好笑。他说了这么多,不就是想告诉她,自己不是好人,理应去死吗?
可夏沅听进去了。她想救眼前这个可怜人:“你是好看,那又如何?难道你自认为没有其他可取之处吗?”
“其他的?是曲意媚上,忘恩负义,滥杀无辜吗?”
“不是这样!你本性不坏!”夏沅喊了出来:“我是这样觉得!”
长风吹过,湖畔的枫树叶簌簌落下。少女的心思,像瓜熟蒂落的果子,再鲜明不过。
该死。他真该死。仅仅因为和夏沅玩耍不费心力,他才喜欢和她待在一起。谁知险些害了她。
和她讲笑话,陪她一起写字,不都是为了取悦自己吗?他早该明白自己不配这些。
望舒大仇得报,又即将成家,阿洛聪慧干练,心地善良,他不能再给望舒什么帮助。
反而由于太子厌恶自己,望舒今后侍奉太子,难免不受牵连。
他不想再思索什么了。
“我没路可走了。”宋玉这话既说给夏沅听,也说给自己听。
“还有很多条路,只要你想,都可以慢慢走!”夏沅已经为他想出好几条路来:“都不难走!我向你保证!”
“你可以假死,到别的国家去,没人认得你!经商,教书,做什么还不行?”
“或者……等你养好了,去中原投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