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赵炳来了楼兰阁。
多日未见,他外表邋遢不少,眼中爬着血丝,下巴蓄着胡渣,衣衫穿得松垮凌乱,腰带都未系好,人一进楼兰阁,浑身的酒味瞬间冲到了萧姝的鼻子。
茴香见他这副颓然模样,下意识去看萧姝的脸色,娘子爱干净,最不喜男子邋里邋遢地来寻她,尤其还是喝醉的情况,小侯爷连踩了娘子两个禁区,凭他生得再周正俊挺,娘子也该是厌烦的。
“你们都出去吧。”萧姝揉揉眉心,忍耐住脾气,嗓音平淡。
茴香等人应声退下,富丽奢华的琼楼内独剩二人相处。
门一合上,赵炳就如破开牢笼的猛兽,扑到萧姝身前用力将她抱住,静默良久才醉醺醺地开口,“那日宛娘在建平坊救下菜人,亲眼看到残忍血腥的场面,心里想必是极其憎恶人命交易的吧?”
萧姝没有回抱他,鼻尖都是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酒味,她心中反感却没有溢于言表,“我深受其害,自然是憎恶的。”
横在她腰间的双臂僵住,赵炳眼神凄凉荒芜,心沉到谷底,自嘲道,“倘若有一天你发现与你亲近的人就是刽子手,还靠着吸食弱民骨髓逍遥快活,你会如何?”
赵炳是赵卓修唯一的儿子,迟早有一天,他会继承赵卓修的身家,包括所有不为人知的黑色产业。
年少轻狂的岁月悄然逝去,终有一日他会被套上枷锁,这是门阀贵族摆脱不得的命运,即便他心中再抵触,再不愿接受自家阿耶就是幕后推手的事实,为了满门荣耀,他只能选择隐忍不发,被迫接纳纵容。
“赵二,来安乐坊的男人们有几个是双手干净的?我心里虽鄙夷厌恨,但能改变什么?我只是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根本无法左右他们的想法。”萧姝拉开赵炳,拖起他醉得红彤彤的脸,明珠般漂亮的眼眸望着赵炳,她心如明镜,只是不点破而已。
赵炳享受着冰凉的触感,脸颊在萧姝掌心蹭了蹭,沙哑低沉道,“宛娘从未将真心示于人前,你就是一个谜,我偏就是贱格,明知你待我非真心,却还是偏爱你。”
萧姝长睫微微颤动,覆在赵炳脸上的指尖不觉蜷缩,她承认听见赵炳表露心意的一刻是有动容的,但她们的关系仅限于交易,且不论感情,便凭着两人的身世渊源,她们注定会分道扬镳。
醉话罢了,不必当真。
“你情愿做刽子手的帮凶么?”萧姝抬手抚摸赵炳的发顶,柔声引诱他,“若是情愿就不会如此萎靡不振了,赵二郎,既然痛恨受人摆布,不妨挣脱压在身上的枷锁,照着自己的想法去活。”
“可…他是我阿耶。”
赵炳含糊不清地呢喃,眼眸眯起,像是只慵懒的猫儿,乖顺地靠着女人。
萧姝蛊惑道,“你问问自己的心,你阿耶赵卓修做的事光彩利落么?若不是,那他就是错的,你莫要愚孝。左相清剿何少能的事早在魏都传开,你阿耶的执迷不悟会换来赵氏一族的灭顶之灾,你要好好考虑。父亲老了就该安享晚年,氏族往后的荣耀早就该传给继承者维系。二郎,你该当大任。”
赵炳听着耳畔轻柔的声音,深种心底的种子破土萌芽,浑浊不清的眼神和意识都清醒不少,两人安静下来,四周静得他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沉默半晌,赵炳带着醉意抬手制住萧姝后颈,俯首去亲她。
两人越离越近,门口毋地传来一声巨响,不识趣地惊散了两人。
赵炳不悦地看向外头,陈宗礼就站在门口,脸色阴沉得可怖,那声巨响是他丢掉手中木匣闹出来的。
木质的匣子摔做两半,里头的精美簪饰掉了一地,珍珠散落,翠玉碎裂,一如陈宗礼眼中破碎的柔情。
他愤恨地看着相拥而立的两人,拳头捏得咯咯作响,气得浑身都在发抖。
萧姝面不改色地推开赵炳,举手理了理云鬓,冷漠的态度落到陈宗礼眼中,就如一根根锋利的刺扎在他心间,痛得他只能大口呼吸才能勉强克制住暴虐的念头。
“刘泗,你怎么值的夜?没我同意就放他进来,饭碗还想不想要了?”
两个男人剑拔弩张,萧姝似若未觉,高声怒斥门外值夜的人。
陈宗礼倏地盯住她的脸,失望和愤怒几乎将他的理智吞没,高大的身影在黑夜的衬托下显得失魂落魄。
刘泗进到楼内,举止还算沉稳,没有被男人之间弥漫的硝烟震慑住,念及赵炳还在场,有些事不能摆到明面,便贴到萧姝耳侧小声说,“东家已与陈公子达成交易,三千两黄金换娘子自由身,但您必须在何少能的案子完结后才能跟他离开。他今夜是来看你的,有东家授意,我不能阻拦。”
袁方器不吭一声就把她卖了,三千两黄金明码标价,倒是抬举了她。
卖她也就罢了,还要在她走之前榨干她最后一丝价值,他想得真美。
果然人不如其名,袁方器眼光短浅,只重眼前利益,注定成不了大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