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杜芸离开清致镇之前,他成宿批阅公文,以确保他不在时这个小镇不会乱成一锅粥。
清致也实在是个奇怪的地方,知府成日在官邸游手好闲,通判却每天在佥都忙得团团转。
说来太子前阵子给杜芸寄信,一来问他安好,聊些琐事,二来便是为着一个西域人。
那人名叫麦尔勒,已是知命之年,异域人的骨架大开大合,虽在样貌上有着令人着迷的野性美,却也容易皮松肉谢,同样的年龄却比中原人更易老。
正如越是娇艳的花,凋零时便越惨烈。
他在年轻时便是西域国的外交使臣,杜芸和太子年幼时在皇宫与他相识。
那些年西域国与大周朝还是结盟友国,来往密切,只是而今,两国因边陲割地之事剑拔弩张。
杜芸对麦尔勒的印象还是那个总会给他带新奇物件的大胡子叔叔。
自两国关系紧张后,商人必要的通关文牒就不那么好拿到手了,杜芸在码头依律扣下来的商人里发现了麦尔勒。
他蹲在几十箱烟草皮革之间,被海风吹得蓬头垢面,运船航行日久,他也根本顾不上梳洗打扮,但杜芸还是一眼就认出他那双碧绿色的眼睛,像是从前他进献朝廷的绿宝石那样。
只可惜经岁月风霜,宝石已变得浑浊,不再清澈,那个威风凛凛的使臣也变成了个垂垂老矣的商人,杜芸知道麦尔勒已经认不出自己了。
而正当他犹豫要不要顾念旧情,放麦尔勒一马时,太子的信件便到了。
太子说麦尔勒如今只是个商人,商场竞争激烈,他抢不到通关文牒也属正常,希望杜芸能看在往日情分上,让麦尔勒渡关。
杜芸仔细检查了麦尔勒的货物,确认没有违禁品后放行。
麦尔勒深深望了杜芸一眼,终于还是没说什么,拖着箱子离开了。
去京城的路上,本是只有杜芸和景竹茹两人偕行,不料江葵听闻此事,也想同行。
原本就是要出师入伍,陈武也想借机让这孩子放松一下心情,恰逢娟娘又出去跑生意,景竹茹便直接关了医馆,把春晓也一同带到京城去。
不料四人竟在船上遇见了麦尔勒。
他一改之前邋里邋遢的形象,换了身异域的袷袢,对襟长袍的领口绣着的波斯菊精巧绚烂,那是他们族人最爱的花。
麦尔勒看见杜芸,像模像样地拘了个大周朝的礼,用蹩脚的中原话道:“先前在码头,多谢通判大人开恩。”
杜芸点头受礼,心里感叹,可惜麦尔勒来往大周这么多年,中原话的水平还是依旧很烂。
“不日便是你们的中秋节了吧,不如我出个灯谜给你猜猜。”麦尔勒提议道。
杜芸莞尔:“请。”
“什么东西一眨眼便会消失?”
四人默然许久,麦尔勒便自己揭开谜底:“是眼泪。”
说完,他奉上几碟糕点:“这是我们西域的玛仁糖,小小薄礼,不成敬意。”
杜芸看了一眼那碟里的东西,看上去色泽鲜艳诱人,随即打掉江葵那蠢蠢欲动的手,淡淡道:“多谢。”
麦尔勒忽而看向景竹茹:“我见这位姑娘有几分面熟,不知我们可曾在哪见过?”
景竹茹一怔,随即僵硬地笑笑:“我对您没什么印象。”
“哈哈,那或许是我记错了。”麦尔勒大笑几声,转身离去。
江葵看着他的背影嘟囔道:“真是个怪人。”
景竹茹抵达京都的第一天,正是医馆公会召开集会的日子,她匆匆前去公会堂倌。
堂倌坐落朱雀街以南,门前一株桂树,正是金坠枝头,微风徐徐,簌簌而落。
那门面尤为奢华,檐上瓷制彩画栩栩如生,镂空浮雕跃然于上,硬山顶的封火墙更是加无可加的富丽堂皇。
景竹茹大步流星地走进去,只见满堂尽数是灰白胡子老头,或是佝偻身子,或是趾高气扬,原本游离的目光在她踏进来的一刹便都落到了她身上。
毫无疑问,她是所有人中唯一的女子,就像一窝的鸡蛋,忽然出来了个鸟蛋。
是异类就会被排挤。
景竹茹十分清楚这一点,她坦然自若地面对千夫目光,随后淡笑着向曾经打过照面的前辈欠身。
比如温补派的盛医师,盛松的师父,已年逾古稀,他与景竹茹的师父私交甚好,景竹茹对其十分崇敬,特地走到近前福了福:“盛老安康,小辈特来拜会。”
盛医师笑着朝她点头,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便被一阵洪亮的声音打断。
“盛老弟来得好早。”
来人正是景洪,见他走来,景竹茹不慌不忙地朝他作揖:“师叔福泽。”
景洪虽已归到温补门下,但仍是景竹茹的师叔,她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景洪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看见她,神色一滞,有几个不明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