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自然是比孙王氏来得更快。
弦惊挑出记着孙县令的那部分随手翻了翻。洪九妹确实记载得很清楚,若这账本是真的,孙县令可是拿了不少好处。
“王大人,如何?”
见王翦也正翻看着一本,弦惊随意问了句。
王翦面上有些凝重,似是想着什么,但答起弦惊的话来却滴水不漏。
“奚大人,账本里写的这些还得一一核对才是。”
弦惊点了点头,他其实并不担心账本的真假,以及账本里记载的财物和孙县令库房里的东西是否能对上。
他担心的是如何才能定了孙县令孙樘的罪。
毕竟这个孙樘,至少从去年年底起就已开始策划如何脱罪,不管有没有账本,他都已准备好了说辞。
也许一开始孙樘不过想利用洪家兄弟小赚一笔,他在公堂上和和稀泥,收点好处,至于那零星几个苦主,不过自认倒霉罢了。像这样的小案子,普通百姓根本没有能力再往上伸冤,更何况孙樘和王翦又一层亲戚关系在,对方略关照些,考评照样是上等,孙樘毫发无损。
其实这样的事在地方上不少见,甚至可以说极其普遍,只要县官别挖空心思祸害百姓,平时捞点油水,整几个糊涂案都算不上什么。
但孙樘却没料到洪家兄弟并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彻底摆开了杀鸡取卵的架势。秋收时毒害稻谷的案子估计远超孙樘“和稀泥”的标准,在那个时候他有两个选择,一个是赶紧上报知府和侠令府,清理掉洪刀派,自己还能领个功劳。而另一个选择,则是收了好处把事抹平。
孙樘并不是个蠢人,十几年的寒窗苦读好不容易有了回报,顶头还有远亲罩着,顺利晋升是迟早的事,何必为了一时之利失了大好前途。
但就算是个聪明人,也会有做蠢事的时候。也许是洪家兄弟给的好处实在太多了无法拒绝,亦或者他心存侥幸,觉得洪刀派这群乌合之众就算抢占了土地、产业,也不过只是个当地豪强,他只要拿捏稳了也能平事。
但他又料错了,当大量游民被驱赶出洪县,周围又多出来山匪,孙樘约莫那时就反应过来,这事儿他已经平不了也收不住了。
但这条贼船也不是他轻易想下就下的。就算没有账本,人证物证俱在,他逃不过,除非……
除非他演出一副洪县县令被当地江湖门派威逼胁迫的戏码。
所以,在孙樘叙述的版本里,他先是迫于地方势力向洪刀派妥协,而后被威逼利诱,接着他想将妻儿送走,结果妻儿被洪刀派挟持反过来继续胁迫他,然后他心存死志绝食,并在给知府的公文中用藏头诗的方式传信。等到有人过来调查时,他已经奄奄一息,侥幸被救了回来。
但即便如此,胆大包天到根本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洪刀派还会反过来污蔑他同流合污,而此时,他就会将一直在库房里整理得好好的“赃银财务”交还给朝廷,摆出一副“我被迫害被诬陷但其实一直在努力和贼人抗争”的形象,至于曾经因妥协而导致的恶果也都只因他被逼无奈罢了,毕竟为了家人而妥协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此案恰好踩中江湖门派挑战朝廷权力的敏感点,朝中官员会偏向哪边不言而喻。
如此一来,孙樘虽逃不过责罚,却能因一系列“卖惨”获得上位者和同僚们的同情,再加上王翦在其中出力,他最差也不过是被罢官罢了,只要上面有人,过几年再起复并非难事。
可能孙樘唯一没算计到的就是弦惊一行人的“路见不平”。
他今日交的那份投诚状,其他官员若抓不住明显的漏洞和把柄,自然也就笑纳了,但这查案之人偏偏是弦惊。别说孙樘了,就算武帝有什么事犯到弦惊手里,他也会不查个水落石出不罢休。
不过就算是弦惊,眼下也很难破孙樘这个“局”。
因为孙樘并没有否认那些大家看得见的事情,他确实给洪刀派行了各种方便,也收下了那些好处,这些错他都认。
他唯一不认的是做错事的动机。
在千年后的律法中,自然不用管他的动机之说,以事实为依据,该判都得判,动机不过只是作为量刑轻重的参考因素罢了。
但在如今大夏的律法中,情与理并没有区分开,更何况社会有着森严的等级,只要考上功名并做了官,这个身份就是某种意义上的“金钟罩”,若无确凿的罪名,是不会轻易被剥夺的。
当然,弦惊也可以用自己的身份去压人,他贵为皇子,又挂着正四品的官职,他要是一口咬定孙樘与洪刀派勾结,甚至干脆屈打成招,王翦连屁都不敢放一个,那些官员们最多也就说几句他性子暴虐罢了。
但弦惊是绝不会这么做的,至少现在的他不会。
他必须得让孙樘自己供认犯下的罪责。
而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大人,孙夫人到了。”
弦惊回过神,吩咐道,“请孙夫人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