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冬,桃树没有等到蜡梅。它向路过的小妖辗转打听,知道她生了个孩子,和那个人类同居在这片荒野和人界交接的山脉中,在一处温泉边的石屋中,过着隐居的生活。他们种了许多梅花树在附近,二人晴耕雨读,幼子在怀,好不快活。
虽然在意料之内,但桃树心中仍觉荒诞。人类的感情究竟是什么蛊毒,一个脱离了原身桎梏的化形大妖,竟然甘于为了一个人类再度困住自己?她悲哀地想,或许过些年,等蜡梅看透、厌倦了,就会脱离,或许她一生都会沉溺在这片狭小的温柔乡中,将自己大妖的身份忘记。
或许蜡梅也将忘记,她当时想要建造的那座城的样子。
那个男人,还有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小孩,对于桃树来说,就像别人的故事一样,虚无缥缈,毫无真实感。又像听了个不舒服的故事,心下硌得慌。
作为妖,它对话本子里山盟海誓至死不渝的剧情毫不感冒,更是将男人加给女人的三贞九烈、从一而终等枷锁瞧得清楚。在她的认知里,有了孩子生下便好,却是不晓得蜡梅为什么要把漫长的妖生和一个寿命有限的人类绑在一起。
人类真的有那么可爱吗?桃十三第一次对自己天生的知见产生疑问,但她并不怀疑自己的认知,因为在她看来,的确如此。
土拨鼠再一次出现的时候,桃树问了它。土拨鼠啃着桃子说:“或许吧。但无论对方是人还是妖,喜欢的心意都是难以克制的。”说这话的时候,他恰好抬起头看向桃树。
在那温润的黑眼睛注视下,桃树莫名地有些不自在,悄悄地向后挪了一挪。
“你能动了,小桃树。”土拨鼠把桃核啃出一个缺口,用小爪子刨个坑丢在里面又覆上土,“看来你很快也可以化形了。”
土拨鼠的“很快”足足有一年多,桃树化形之后离开荒野,偷偷地去看了蜡梅一眼。
她一路走一路打听,在一个夜里找到了那处石屋。屋里,蜡梅点着油灯,在床边做针线,如果婴儿闹起来,就推一推小小的摇篮。那个人类就在一旁读书给她听。
这家人相亲相爱,自己只是一个不合时宜的旧朋友而已。桃树难过地想。
于是她默默地回到荒野中,继续散漫地做一棵树。
过了不久,在某个冬季的深夜,她忽然感到一阵不安,内心无法忽视地悸动着,有一个声音在催促她马上动身,目的地自然不必说,就是蜡梅的住处。
她来不及和土拨鼠打招呼,马上飞速赶到山中,只听乌云密布、雷声隆隆。她知道蜡梅最害怕打雷,却不知道在这个季节,怎么会突兀地响起雷声。若说渡劫,连土拨鼠那样的修为都还没到渡劫的时候,怎么轮得到蜡梅?她边赶路边思考,离石屋不远,便听见数人念诵之声。桃树不晓得他们是修士,只觉得这些人站位暗合术数,实力极强,非常棘手,于是谨慎地变回原形慢慢穿过树丛。
头顶雷声隆隆,一道道刺目的闪电直劈石屋,炸得屋内火起,浓烟滚滚,连石屋本身的石材都被劈黑。桃树在修士们背后缓慢移动着角度,从门中的黑烟里寻找着蜡梅的身影。
忽而一阵风来,将浓烟吹散少许,桃树看见蜡梅抱着幼子,闷头蜷缩在角落里。那孩子已被巨声吓得呆呆愣愣,哭不出来,小脸涨得通红。就在这片刻,一道闪电击中了母子二人。
桃树心里一紧,只见他们仍旧好端端的,蜡梅襟中隐约露出一点玉色,她只来得及仔细看上一眼,石屋中又一次被浓烟充塞。
那块玉佩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想来最多还能抵挡一两次,桃树心里焦急,催动一支树根卷住中间部分的修士,第二支将其他错愕的修士打散,第三支根系突入门中,卷住蜡梅母子,向外一带。
——恰好一道雷电劈来,将石屋劈成废墟,发出巨大的声音。桃树把修士们望空一抛,携着蜡梅母子急急遁走,瞬间便在数步之外。她不敢回头看,生怕追兵赶来。只是刹那间,一个诡异的身影便斜刺里冒出来,单手撑地弹起,慢动作般双手结印,紧接着一道雷劈在桃树方才的位置。他实力一般,身法却诡异非常,使她如芒刺在背,只想赶快摆脱。无奈此人不依不饶,一路追来,桃树经验不足,只得带蜡梅拼死赶路。
人力有时尽,而植物的力量来自于大地。桃树在闪电中辗转腾挪,大体上虽无恙,却是被烧焦了几处。
从中午直到弦月初生,桃树翻过了山,一直逃到荒野上。她从大地中补给力量的速度不及消耗快,纵然力尽,犹不放下蜡梅母子二人。蜡梅已经昏迷,却仍旧紧紧抱着幼子。
冬夜,月明星稀。寒风中,桃树停止了移动,冷冷地和那人对峙。
她要记住这个人的脸。
此人却凝立不动,甚至露出了一丝笑容。他扬起手,猛然挥下,一道粗如水桶的闪电便急掣而下,直击向他们。
紧接着,天塌地陷般的一声暴雷。
蜡梅朦朦胧胧地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桃树的树干。她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