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起来了,大街上影影绰绰。
任贞恍惚地、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忽然一个激灵,发现自己居然身处故乡风芜城。
薄薄的雾中,那些熟悉乡音温暖地抚摸着他的耳膜,像是旧时父亲的手一般温柔。
他摊开掌心,这双手尚未完全长开,细细嫩嫩,柔软纤长,手心还没有那些长年握刀磨出来的茧。正是一双与此地所有待字闺中的少年一般无二的、拈针线的纤纤玉手。
怎么回事,他重回少年时了?
任贞茫然地猜测,忽然一个念头袭来——
又是宝镜。
确定了这点之后,他穿过薄雾中影影绰绰的人,走向记忆里的家。
或许父亲在做针线吧?或者哄着妹妹睡觉,轻轻地晃着摇篮?又或者……在挨打?母亲酒醉狂怒的神色闪过他的脑海,他情不自禁地加快了脚步。
任贞匆匆回到家里,然而,家只是一座空巢,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那些物事都如故,他院中青青的石榴树也如故。他在院子里走着,看着那些熟悉的景物,然后推开了父亲的房门。
妹妹的摇篮依旧静静地挂在屋里。摇篮里有一柄拨浪鼓,他拿起摇了摇,拨浪鼓发出一串“咚咚”的声音。惊醒着某种令人唏嘘的沉寂。他把拨浪鼓放回摇篮中,顺手推了一下,摇篮便如当年一般,轻轻地晃起来。
任贞走向桌子。桌上放着一件父亲未曾收尾的针线活儿,那熟悉的针法和做工让他的灵魂颤抖起来。旁边还有剪子和一些碎布片,是弟弟拿着玩的。
他在父亲常坐的位置上坐下,像父亲当年一样,做一会儿针线就推一下摇篮,好像这样就能安抚记忆中那个爱哭闹的婴儿一样。
不知过了多久,他给父亲的针线活儿收了尾,只觉困倦,便在父亲的床上睡着了。错觉间,枕头和被子还留着父亲头发和衣裳的余香,是旧时熟悉的味道。
在这种错觉中,他睡了个好觉,没有梦。
醒来时,任贞的眼泪已经沾湿了枕头,他用袖子去擦,眼泪却愈发多了。
——但愿父亲会原谅远离了故乡的游子的眼泪吧。
他在心里默默祈祷。
任贞起身整理好床褥,关上门,走出了这间熟悉的宅子。
薄雾淡淡地弥漫着,他站在家门口,茫然地仰望着淡灰色的天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牡丹般的美少年姿态狂放地坐在桥栏上,面色不悦,见到他,跳下来道:“你怎么才来?”
“我回了一趟家。”任贞道。
他的眼角还留着一点潮湿的淡红,妖王打量他片刻,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转头望向另一边时,无声无息地叹了口气。
至少还有个梦里可以回的地方,妖王心道,他在城里兜了许久,都没有云华仙子的踪迹,这个梦里没有她,他竟不知该去何处,唯有回到这桥头上等待可能出现的任何人。
扑朔迷离的雾淡淡的,雾里的人影也是淡淡的,这个梦像一场迷乱的幻觉,让他心里有些不耐烦。若不是任贞出现,他就要尝试离开梦境了。
任贞走到他身边,刚踏上桥面,这座旧桥忽然震了震。任贞一怔,立刻退下桥来,仔细看起旁边的木牌。
“什么情况?”方才妖王也感到了些许异常。
“此桥名为‘妒夫桥’,传说有一妒夫在此处投水而死,死后魂灵不散。若有美男子过桥,便嫉妒心发作,使得桥面晃动不止。”任贞简略道。
“以前来过?”
“第一次来,我家不顺路,在那边——”越过重重檐山,任贞远远地指了个方向。
或许是梦里二人都变成了少年模样,又或是在熟悉的故乡,他指方向的时候颇有几分烂漫之意,连眉毛都像往昔一样弯了起来,面上多了几分温柔。
“我在这儿好久了,都没见它震一下,”妖王眉梢一挑,哼了声,“什么妒夫桥,我看就是年久失修。”
任贞无奈道:“你且下来。”
妖王下了桥,满脸写着“不信”。任贞与他擦肩而过,道:“看好了。”
他甫一踏上桥面,旧桥即开始震动。虽幅度不大,却也不像年久失修的晃动,更像是桥本身的抗拒。他来回走了几遭,皆是如此。
“看来他还是很给我面子,”任贞拍拍桥栏,叹道,“谢了老乡。”
妖王微微挑了挑眉梢,任贞已经从桥上走下来,看着他。妖王见任贞无事,自然好奇起来,踏上了桥。
良久,桥面一动不动。有风从对面刮过来,他微微眯了眯眼,那张牡丹般的脸上闪过一丝懊恼——是个人都能看出他的美貌更胜一筹,但此桥居然毫无波动。
“看来他是不给我这个面子了。”妖王很不爽。
任贞笑道:“可能因为你不是人,他不敢动吧。”
——可不是嘛,只说鉴美人,没说鉴美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