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坞刚受完罚没多久,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屋子里没有点灯,他却敏锐地感到多了个人。
他警戒起来,强撑着睁开眼睛,向那里看去。
这一眼,却让他的心剧烈地跳动起来。
姜门主正在看着他,一双眸子宛如藏着星华。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凝视着他,他却感到整颗心都忽而燃烧了起来。
——纵使燃烧殆尽之后只余灰烬。
纵使一切在她的眼中全无意义。
时坞眼前有点重影,用力眨了几下眼睛,依旧看不清。
“门主,您……看看我就好。”遍布全身的疼痛中,时坞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即使它有点难看,有点狰狞。
当他再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不在了。好像来过,又好像没有来过。
像一缕难以捉摸的幽魂。
时坞松了气,周身又是一阵难忍的疼痛。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枕头中。咬紧牙关忍耐着。
这次……这次,也一定会很快过去的。就像往昔的无数次一样。
暗暝的室内,他坠入梦境。
姜去寒的院中,暗卫的刀还未完全出鞘,小珑手中的餐具已瞬间破为数粒碎瓷,一扬手,瓷粒便乘着气劲飞迸而去,平均每三粒封死一个暗卫。看守潇湘的两名暗卫离得最近、受伤最重。透体而出的两粒碎瓷打破了稀有的琉璃窗,其余的钉入积雪,将平滑的雪面射出数个小孔。
姜去寒未曾料到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小珑突然反水,还未来得及作出反应,便看着一大片琉璃倒下来拍碎在自己头顶。面上微痛,应该是被碎琉璃刮了一下,所幸不重。
强敌当前,他脸色青白,丝毫不敢乱动,微微发抖的双手按在窗台上,被碎琉璃扎破了掌心。
潇湘很久没见过这么利落的动手方式,一时怔怔地看着小珑,忘记了说话。小珑轻轻揉揉她的头顶,安慰道:“放心,你很快就会自由了。”
她要带小姬走?被晾在一旁的姜去寒心头忽然涌上某种危机感。
以小珑的实力,徒手掰断铁链也未尝不可,若是她要带小姬离开……
姜去寒喉咙发紧,幽黑的眼中忽地漫起孤注一掷的绝望来。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想起很多平日想不到的东西。他忽地想起书房里有把剑,立刻转身拔剑掷向小珑。但他气力既弱,剑又沉重,小珑探出素手,一拨一划,那柄剑便以她的手为轴转了两圈,乖乖停在手心。
小珑看了他一眼,拱手道:“多谢姜少主赐剑!”语毕,御风而起。大雪纷纷扬扬,竟无一片可以靠近她半分。
“你究竟是何人?!”冲着夜空中的轮廓,姜去寒憋屈又气恼,喊破了音。他的手紧紧地按在窗台上,连被划破了都不知道。
小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微微运气,清亮道:“我乃北斗宗首徒,黄口小儿作恶多端,早日悔改罢。”声音未散,姜去寒追到门外时,人影已没入黑夜。
他低头看看潇湘,莫名地松了口气。归根到底,他只怕她被带走。
但想起因他一己私心而生的祸端,想起母亲和时坞可能面临的危难,姜去寒心生颓然,却无法走出“小姬没有被带走”这件事本身带给他的安心感。
他虽谴责自己,却仍笑得出来。
潇湘脖子上压着粗铁链,站不起来,只能目送,实则心中波动不止——江笠的师姐竟然在暗门苟了这么久,姜去寒不输,实在没道理!
灵枢城。王记药铺。小珑。——信息一整合,潇湘突然想起在北斗宗跟江笠和小弟子们一起进学的那几年,弟子榜的榜首总有一个叫王清珑的人,莫非是她?
“替我向江笠问好!”潇湘后知后觉地向群山和夜空喊道。
声音发出的片刻,便被朔风掩盖。
几步外,姜去寒的脸愈发白了。
出了这等大事,姜门主紧急调来两名侍女,一个陪在姜去寒身边,另一个带来了各种沐浴用具和新衣服——帮潇湘洗澡。
第一次被人洗萝卜般细致地服务,潇湘尴尬得不行。洗过澡,侍女又为她涂抹油脂。看着新送来的精美红衣,潇湘没话找话道:“我不喜欢这个颜色。”
“这是赏赐,只有你一人能穿,是少主宠爱你,门主才特地准许的。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啊,小姬姑娘。”侍女生怕她连累自己,连哄带劝。
“我知道,但是我不喜欢红色。”潇湘道。
“如果门主不允许,你不会有别的衣服,”侍女无奈道,“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吧?”
这很离谱,但她们不是做不出来。潇湘沉默片刻,还是穿上了那身衣裳。侍女用熏炉为她烘干头发后,便使人搬走了那些用具,自己也退下了。
桌上燃着油灯,照着镜中孩子的脸。潇湘对镜坐着,用桂花头油梳头。这一世有张婶好生照料,她的头发不像之前那样显黄,而是和每一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