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孩子在江边的小客栈里一连住了七八天。此地较为偏僻,来的人也很少,但最早来蹲守的江湖中人已经走了,下一批还未来到。在这样的时间差中,他们额外地获得了一点休养喘息之机。但不知何时,追寻姜去寒下落的人就会赶来。
潇湘有点提心吊胆,但姜去寒不。适应了几天,状态好一点的时候,他就去外面的雪地里走一走,减缓一下内腑中毒素的活动。虽然受了冻会咳嗽,但痛苦会减少很多,他觉得值得。
痛苦的夹缝间,他寻找着一个两边都不太有害的平衡。
石滩上,练江水昼夜不停地向东流去。雪花纷纷落进黑色的江水,清而深。
姜去寒思绪混乱。
身体的不适绵绵不绝,使得他无法连续、理智地思考——一半是疼痛,一半是寒冷。即使被严严实实地裹在斗篷里,江风依旧从斗篷的缝隙中钻进来,带走他身体的温度,使之麻木而刺痛。
他蜷在一把放在小客栈门前雪地里的椅子上,闭着眼睛打盹儿。半梦半醒间,往昔的许多人、许多事在他的意识中闪现。在这种片段式的回放中,他仿佛能心有灵犀地体会到很多当时被忽略了的东西。
比如情绪。
姜门主浮现在他的意识里时,他感到了被她关闭在理性之外、比较难以用“母爱”这个词来形容的关怀;时坞心中则有一种原因不明的、朦胧而悲哀的隔阂,来自很遥远的时间,却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若说,姜门主更像是世俗意义上的“父亲”,时坞则担任了更多“母亲”的职能。
他们都给了很多他往昔未曾认知的感情,只是如今通过回忆的触点才知晓,那些往昔被“当下必须作出的回应”所遮蔽的、他们真实的情绪。
而小珑是明净而冷的,像晴朗的冬日下午,群山之间,空气中的日光。她和谁都是淡淡的,不亲不疏,认真到一丝不苟。
小珑曾间接地照顾过姜去寒很长一段时间,直到如今,姜去寒仍旧有些恼恨她的背叛,但他已不愿去想。
潇湘比起他们,又是大不相同。她关心的东西总是和别人不太一样。譬如之前,他坦白自己可能性最大的出身后。姜去寒十分确定,她问“你能变身么?”的时候,心里甚至有点期待。怎么想都不太正常。
但他无法抓住意识的活动,不能得知她究竟在想什么。
从昏沉中睁开眼睛时,他的斗篷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姜去寒站起来,抖掉它们,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未仔细看过雪花,便用袖子裹住手,等了一大片雪。他垂眸看着这片簇集在一起的雪花,伸出没有什么血色的指尖,轻轻地去捉它。
雪花好看,但想要拿起来细看的时候,它就会化。
但他的手已经有点麻木了,怕不是与雪花一样凉。
指尖触及雪花,簇集又松散的雪片果然碎开了,错觉中几乎听到“扑”的一声。与此同时,他剧烈地咳嗽起来,几滴血喷溅出来,落在雪地上。
远处码头上,和老板一起看江水的潇湘注意到他的动作,急忙踩过覆着雪的石滩赶来。雪中跑不快,她提着衣裙,像只莽撞又笨拙的小鸡崽。
姜去寒不由得笑了,血液呛进鼻腔又喷出来,看起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
但他对潇湘说:“放心,不会死的。”
潇湘才不信他,一把将他扛进生着火炉的大堂里,急切道:“我们需要提前走,能找到船吗?小船也行!”
正在烤火的小二闻言,从桌后几步跑到门口,回头道:“我去问问掌柜的有没有渔船!若是赶得巧,今天就可以走,最迟明天!”
潇湘意识到自己还扛着姜去寒,遂把他放下来,向门外喊道:“拜托尽快,病不等人!”
老板和小二在江边招呼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一艘向下游去的小船。老板急忙招呼船家靠岸,船家也很爽快,只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立刻收拾了船舱,腾出一小片地方让二人用。
潇湘结了账,这才扶着姜去寒上船。姜去寒很少乘船,在船身的摇晃中不敢迈步。
毕竟上次坐船,是时坞抱着他进的船舱。
只这么想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自己脆弱了起来,悄然用指节擦了擦眼睛。
单靠这艘小船是不可能将他们送到灵枢城的,这是一趟接力的航程。长长的练江被人为地划分为一段一段,一条条船、一个个船家向下游的打了招呼,将他们托付到下一段航程。逆流而上慢,但向下游放舟就快多了。一路上有不少挂着门派招旗的船,也有客栈老板说过的两三层的客船,浮在水上就像一座小山。
姜去寒从上船就睡了过去,他咳醒的时候,船家也歇了。他撩开小窗的帘子向外看去,这边是一片码头,许多小船簇在一起,像连绵的木质岛屿,偶尔还有人在船边洗东西。江上月明,黑色的水面波光粼粼,两岸的山连绵起伏,在月光下显露出白雪反射的轮廓,一抹黑暗中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