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相多变,姜门主便是如月一般的人,任谁都无法窥得全貌。
与云中满月般缥缈、柔和美丽的云华仙子不同,姜门主是一锋蛾眉月。满月可供瞻仰,可以千里寄相思,可以象征团圆;弯月相比之下则无甚可看,甚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往往独自悬在夜空的一角,俯视着大地,既不显眼,也不高调。
姜门主是这样的人,暗门亦如它的主人一般,默默蛰伏在江湖的暗影中。
西北的冬夜格外寒冷,滴水成冰。重云将夜空隐没,戈壁上的朔风呜呜作响,将檐上厚雪冻硬。石榴树的叶子早已落尽了,细细的空枝纵横交错,光秃秃地倚在院墙边,几个皱缩变色的风干小石榴挂在上面,错觉中几乎被风吹得叮当作响。
在这样一个深夜里,有人向堡主府送了一封信。
来人在外面等着,任贞只得先把刚刚裁好、还未动针线的布料收回柜子里。开门,接信,拆开。刚看几行,清秀的眉头便一跳,面上略带煞气的淡淡伤疤在偏暗的灯下显出了些许恍惚。
沉默良久,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拿出那裁好的衣料和一笸箩彩线,却已无心再缝。针刚穿好,就放在了一旁。
暗门一夜间焚毁,姜门主和时坞自尽,只余一子下落不明。暗门虽在江湖人的眼中不上台面,但它的势力却是举足轻重,如此……
许多问题一刹那摆在了台面上,让他有点头痛。
他思忖起来,忽然意识到,曾经跟在江仙尊身边的那女孩,似乎被他抓走了。
——她今年该是几岁了?
思及这个问题,他的头忽然猛烈地痛起来。
任贞是见过姜门主的,在很久之前,他还没有建立起沙柳堡的时候。
那是一个夏日的傍晚,晚霞将西边的天空渲染出灰色调的彩。以一弯挂在正中偏西位置的、初四日的白月亮为界,东边的天空已是一片美丽的蓝。任贞提着老板娘特意给他留的菜回到巷子口,拿出了钥匙。
但院门开着,他怔了怔,脚下一顿。
房东来了?他下意识地想,但立刻反应过来:他已将院子买下有一段时间,房东已经是前房东。除了他,任何人都没有钥匙。
没有钥匙,却进了他的家门。
是敌是友?
他小心起来,悄悄地挪着脚步,尽量将自己隐藏在房屋的暗影中。
几步之后,他看到堂屋里坐着一个女人,正在喝一盏茶。
这是个看起来很奇妙的女人。她的年龄仿佛停止了,因而从外貌看不出是年轻还是年长。如果硬从外貌分析,大约在二十三岁到三十岁左右;但如果从眼睛来看,则不止三十,但又说不上具体的岁数。她没有带任何武器,而她身后两步,年轻的侍从带着微笑,手按在刀柄上。本能告诉任贞,他的笑容不会成为动手的缓冲。
心知不是敌手,任贞就没有拔刀,避免了对敌的麻烦。他大胆地走到院子中间,大大方方地面对着他们,试探地问了一句:“阁下是谁,所为何事?”
“任公子,冒昧了。这是你的家,我们却不请自来。”女人放下茶盏,向他微微颔首。
暮色中,四邻们大都在做饭。炊烟升起,热闹的声音不远也不近地传到耳边,在寂静的院落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走向堂屋,顺手把菜放在厨房的窗台上,在门口五步的地方站定,看着他们。
“在下暗门,时坞。”那年轻人拱手道,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这位是姜门主。”
“你听说过暗门吗?”下一秒,她问。
任贞的思绪意外地卡住了。
城外诸地的人与风芜城人不同。风芜城人常将男子比作娇花而欣赏、赞美,是为花前月下的佳人;城外诸地恰好反过来,他们赏玩女子,却不尊重女子,常用诸如“水性杨花”、“残花败柳”之类的词句来形容四处留情的女人。在外漂泊的时候,任贞读过一些这样的作品,有时觉得这样的类比套在城外诸地的女人身上颇有些城中类比男子的意趣,有时却读得直皱眉头,深觉无可救药。在他的心中,男人总是比女人低一等:闺中要柔顺乖巧、为父解忧,嫁为人夫则须柔顺自持、操劳家计,为人父时则要慈爱宽容——包括妻子的小侍。他的成长过程中所受熏陶如是,自然认为天经地义。
当他受到因性别而产生的、来自他人(尤其是女性)的格外尊重时,才会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男人,和城外诸地一样的男人。
用花卉芳草来比女人的美貌性情,是城外诸地的老传统了。任贞曾怀着新鲜感尝试比人,也曾尝试过自比,有时下意识地便会在心里打起比方来。但眼前的这个女人,明显脱离了他可以比喻的范畴——
他无法以任何一种花来模拟面前的女人,就像她的一半,脱离了女人的性别一样。
他在外已久,也不怎么接触女人,于是忘记了自己有着怎样的性别意识。而今,面对这个女人,就像祖祖辈